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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汉灿烂,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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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节
      庭院里静默了许久,不是很在状态的楼垚干笑两声,道:“那……什么,皇甫夫子歌倒唱的不错,以前在都城从没听过……”
      程止夫妇本来心头怅然,听到少年呆头呆脑的话,不禁摇头失笑。
      眼看夜色已深,众人起身走出庭院。
      楼垚大步走在最前面,程止追上去拍少年的肩头,说什么要对吾家侄女好点云云,桑氏留缓脚步,转头轻问少商:“你觉得如何?”
      少商撇撇嘴:“皇甫夫子也真是的。读书入仕都这么好,偏在这种事上稀里糊涂。都是太过自负的缘故,不然,这世上怎有人会弄不清自己心里喜欢的是谁呢?”
      桑氏脚下一个踉跄,深吸口气:“……你说的,不错。”
      然后默默的看着漂亮的女孩犹如颤动的花枝般,轻巧几步追上丈夫和未婚夫,大喊着‘叔父,你又欺负阿垚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诗经.郑风.出其东门》。
      原文: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释文:
      我走出了城东门,只见女子多如云。虽然女子多如云,但不是我心上人。身着白衣绿裙人,才让我乐又亲近。
      我走出了外城门,只见女子多如花。虽然女子多如花,但不是我爱的人。身着白衣红佩巾,才让我爱又欢欣。
      评:现代学者一般认为这是写男子表示对爱恋对象(或其妻子)专一不二的诗。
      第50章
      阳春三月,上旬巳日将至,作为(暂代的)的父母官,程止需要为百姓主持祓禊仪式——就是领着百姓到河边泼泼水洗洗澡,去除之前一年的晦气阴霾。
      至于高门女眷,虽然不至于真的赤身露体的去搞天体运动,不过也会穿着单薄许多,还要拿帷幔圈起来挡着。楼垚嗫嚅着问少商那日能不能给自己泼一瓢水,以示祝愿。
      少商笑嘻嘻道:“行呀。不过那日我要穿袒侧肩的襜褕,你穿什么呀?”这身子的两道锁骨纤细如蝶翼,超级漂亮的好吗。
      楼小公子当即脸红如酱油烧肉,也不知脑补到了什么,捂着鼻子跑了。
      可惜,上巳节的前一日,程老爹和萧主任从天而降。严格来说,夫妻俩是相隔半日前后脚莅临滑县的。这下少商别说露锁骨了,坐言起行都得规范起来。
      程始答应婚事时十分痛快,事后回味又莫名舌根泛酸。待招安工作全部完成,率军回都城时途径东郡,便领一队护卫急驰来滑县来看女儿,顺便审查未来郎婿。
      而萧夫人也被这桩婚事打了个猝不及防。
      先是楼家二夫人托人来说亲少商,不等她平息错愕,又收到楼垚之父从青州寄来的恳切求娶信函(其实这信原是寄给程始的,写信时楼垚父亲还不知道未来亲家就在近旁)。萧夫人刚刚认真考虑起和楼家结亲的可行性,就收到丈夫的加急书简,说这婚事他已答应了,还和楼二大人互换信物了。
      萧夫人一阵气恼,也懒得理睬丈夫心中那点小九九,索性启程来滑县当面询问程止夫妇,顺便接女儿回都城。
      “但凡碰上嫋嫋的事,你们兄长就拿我当贼防备呢。”萧夫人不无自嘲。
      桑氏笑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别对少商太过了,当心反噬的厉害。”笑过后,她又问家里一切可好?
      萧夫人道:“胡媪陪着君姑将后园的花草都拔了,这会儿正商量播什么粮种呢!我看精神倒比以前好了,姎姎还在学打理庶务,性子老成不少,也敢给人翻冷脸了。”
      “那现下你看少商如何?”桑氏笑盈盈道
      萧夫人沉吟,闭眼叹道:“你将她养的很好,……比我好。”
      分别数月,女儿不但身量袅娜匀称,皓齿明眸,原先凝在眉宇间的那股戾气已消散不见了,看人的目光也不复往日阴郁孤僻,反倒透着善意和调皮。大约是见识经历了许多,如今女孩周身的气度豁达自然,举止文雅中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天真明媚,叫人望之生喜。
      桑氏左右顾盼,显摆道:“你看看,我这里还是少商画了图纸改建的!”
      跟着桑氏的目光,萧夫人四下一看,这间内室也不知怎么弄的,屋内温暖却不憋闷,更兼光线明亮,气息通透。
      “前阵子,少商还给我挖了座沐浴用的灶,连上她找人新箍的大木桶,多冷的天都能在里头泡着。从砌砖到引水都是她的主意,简单又省钱,那些匠人没有不服的。”
      萧夫人轻叹口气。
      她过世的生母哪怕生下七子一女了,还是腰若折柳,形如少女,面庞荏弱明净,外面多少兵荒马乱家破人亡都打扰不到她安享富贵。现在少商长开许多,容貌几乎和生母一个模子里出来,可反倒愈发不像了。
      县衙后宅不算大,从外面隐隐出来程始浑厚的呵斥以及女孩气恼的声音,间杂着程止幸灾乐祸的笑声。妯娌俩听了,俱觉好笑。
      萧夫人不无担忧道:“阿垚也是楼家娇养出来的幺儿,你们兄长下手可别没个轻重!”
      桑氏笑道 :“阿垚虽年少,可弓马刀剑都还来得,不是绣花架子,你放心!何况,有少商在呢!兄长也就是吓唬吓唬罢了……对了,说起来,这婚事姒妇怎么看?”
      萧夫人无奈道:“都互换信物了,还能如何!”
      桑氏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快,缓和道:“说实话,这婚事若非兄长一口应下,而是交由姒妇来料理,您会如何?”
      萧夫人沉默片刻,干脆道:“我不瞒你。那日楼家托人来问亲事,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唉,少商桀骜不驯,在都城里的名声又不见得好,哪怕阿垚再喜欢,我想楼二夫人也要迟疑的,谁知……”她摇摇头,“这么快!”
      桑氏笑道:“如今何昭君嫁去了并州,阿垚的母亲正面上无光呢,再耽搁下去,怕是何昭君孩儿都要生下了,他们能不快吗!”
      萧夫人点点头,又迟疑道:“你说,少商嫁的这么好,将来姎姎的夫家要是没楼家的门第高,葛家会不会心生埋怨……?”
      “你又来了!”桑氏用力放下碗卮,道,“我早跟你说过了,雄鹰和家雀不能一样养!嫋嫋这样的相貌秉性,是遮盖不起来的!”
      她心想,萧夫人还不知道凌不疑呢,不然更有的闹了,“姎姎自有她的好处,将来也会姻缘美满的。你当初也说过,门第高不高与日子好不好过有甚干系!怎么,嫋嫋可以低嫁然后安心度日,姎姎就不可以了?”
      萧夫人倒也没生气,叹了口气后,语气缓慢道:“其实我现在也想开了,许多事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楼大人在信中说,起初他也是犹豫的,便遣人去打听。巧了,正看见你们一行伤的伤,病的病,蹒跚车行往滑县而去。途中人困马乏,不堪者甚众,偌大的车队竟由她一个小小女娘主事……”
      桑氏想起彼时自己腿伤,丈夫又哭又悔的,窝在车中死活不肯出去。
      她不由得脸上一红。
      “楼大人言道,不论都城里风传如何,他手底下的人,看到的打听到的,都是少商的好处——有担当,有胆识,孝顺叔母,体贴老程大人家的遗族,聪慧练达,还有一副怜弱悯孤的热忱心肠。楼大人还说,脾气好坏只是末节,少商年岁还小,将来慢慢教就是了。”萧夫人继续道。
      桑氏失笑:“哟,看不出阿垚的父亲这么宽厚和气,少商将来有福了。”
      萧夫人苦笑一声,不无惨淡道:“我自己的女儿,都不知道有这么多好处,楼大人一个外人却能看出来。舜华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桑氏看素日刚硬自负的姒妇如今竟一脸失落,自我怀疑,她不由得心头一软,宽慰道:“少商要学的还多着呢,单一个‘自作主张,自负本事’就能把我和她叔父吓出身冷汗来!你不知道,之前少商还想自己开窑烧砖呢!可吓死我了,水火无情,稍有不当,窑炸了,砖爆了,烫到烧到脸上身上可怎办?!”她拍着胸口,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萧夫人失笑:“你劝了,她还是听的。可如今我说话,也得她肯听才行呀。”
      桑氏轻道:“……这孩儿,只肯听待她好的人。”
      萧夫人默然不语。
      程始是溜号出来为难(划掉,考校)未来郎婿的,又有女儿在旁瞪大了眼睛盯着,除了射箭马刀意思比划两下,他拿手的甩掷石锁什么都没能亮出来。
      “阿父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考校出阿垚不好,你还能从楼伯父那儿把信物讨回来不成?”少商叉着腰,忍笑道,“阿父,我告诉一句至理名言。婚事定下之前,要多探查探查人家的不足,婚事一旦定下了,就要多看人家的好处,这样日子才会好过!”
      程老爹也是老司机了,哪里会被女儿难住,见楼垚已被仆从扶下去擦药了,便笑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我是替你试试他武力如何。郎婿弱些才好呢,将来你们吵架,你也能和他对打两招,免得等父兄来救时,看到你一副鼻青脸肿!”
      少商气结,大声道:“阿父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呀!”敢家暴她,借他十个胆?!
      既然婚事已定,就不能放少商在外面继续开心了,该走的礼数流程走起来,该懂的礼仪套路和基本世家谱系赶紧培训起来。
      当夜,萧夫人就吩咐家仆替少商收拾行李。正忙着,楼小公子羞羞答答来问‘能否随程家一道回都城’。萧夫人无语望屋顶,半晌后勉强应下。同时她心中轻哂,难怪三弟夫妇这样老神在在,笃定轻松,看少年对女儿的这份黏糊劲儿,显然是已被牢牢拿住了嘛!
      萧夫人是雷厉风行之人,车队修整两日,第四日就拎上女儿启程,楼垚照例骑马随行车旁,一脸遗憾着未婚妻不能和自己同骑共行。
      少商恋恋不舍的和桑氏道别,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一个劲的叫桑氏注意身体养护伤腿,口口声声哽咽真挚,萧夫人在旁看的酸溜溜的。
      发酸的不止她,还有在冷风中立了半天的程止。他状似自然的将妻子的手从侄女手中抽走,然后一脸关怀的念叨了几句陈腔滥调。
      少商怜悯的看着自家三叔父。
      程老爹是典型的大智若愚,小事放手,大事心里门清。萧夫人看着强势,但程老爹拿定主意的事,她也鲜少能改动。可三叔父,肚肠远不如面孔标致,被桑氏拿在手掌心且不自知,还总爱洋洋得意,可见当年该长到脑子里的营养都长到脸上去了。
      程止也怜悯的看着侄女。
      自家兄长自己知道,程始自小就从头顶到脚底都透着一股子敦厚实诚。说假话时像真话,说真话时要是没把人煽出泪来,那就算发挥失常了。萧夫人更是刚强烈性,智计百出。侄女再厉害,还能翻过这夫妻俩的手掌心去?一个弄不好,又要摔杯为号上杖刑喽!
      程止摸摸侄女的头:“回家后,多听你阿父阿母的话,不要再犟了。”
      少商拍拍叔父的臂膀:“叔父你也多听叔母的话,别东想西想的,听叔母的准没错。”
      叔姪俩都在肚里觉得对方可怜,一时竟难得和睦,不再互怼了。
      竹鞭扬起,车队启程,少商从车窗遥遥回望,只见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要回都城了。希望能早些和楼垚结婚,然后随他外出任官,那才真叫天高海阔呢。
      第51章
      回程路上无惊无险,风调雨顺。
      前有假公济私的程老爹领大军开路,后有萧夫人手下那饱经战火洗礼的卫队开路——据说这支卫队素日只听她一人号令,连程始都得居次,号称同等人数下还从未被攻破过防线。
      但愈临近都城,少商和楼垚就愈发委屈。
      在外州外郡还好,一俟进入司隶境内,萧夫人直接按照和亲公主的规格来约束女儿。
      别说游山玩水了,连马都不让多骑。那辆崭新的金红色小轺车被可怜兮兮的挂在车后,少商都能听见它嘤嘤嘤的哭泣声。置身于精致安稳的辎车中,谨守淑女的各种礼仪,她闷的都快发芽了。这几个月刚得来的温润舒适的浅蜜色皮肤,这一路憋在马车里又迅速白回了饥荒式的苍白。
      萧夫人其实不反女儿骑马,她自己文武双全,本就十分赞成女孩该学些弓马本事,只不过一旦放女儿到马上,必然又会和楼家小子齐头并肩,言笑无忌。已经临近都城了,官道上来往人流愈发密集,虽说时人风气再开放,谨慎点总没错。
      少商本想找程老爹求求情,谁知因之前过分护着未婚夫而惹恼了亲爹,这会儿程始双手双脚赞成让小两口‘规矩’些——他自己成婚前连萧夫人的手都没摸过,姓楼的竖子还想怎么地?!
      车帘掀开一角,塞进来一个束有锦绳的精致木盒,少商连忙解绳开盒,扯开其下的油布,里面一片金灿柔润,竟是甜香四溢的桃果干。
      少商用竹签子插了尝着,朝车外随行的马上少年笑道 :“阿垚你说的没错,果然比都城里的那两家铺子做的好吃!”
      楼垚适才长途驰马一个多时辰,此时正是满头大汗,可看见未婚妻比桃果干还甜的笑容,竟是疲累全消。他笑得宛如一只熟透裂口的大蜜桃,道:“这里离都城也不远,你若喜欢,以后我常叫人买给你!”
      少商扬起小鸟般秀丽精致的眉毛,却故意一副薄怒道:“你也是,叫家丁去买不成么?还亲自跑一趟,可累坏了!我看看,诶唷,鬓角都汗湿了呢!来,我擦擦!”
      然后楼小公子就乖乖将头伸过去让未婚妻从车中伸手出来擦拭汗水,望着少商美妍清澈的笑靥,他乐呵呵的险些一头撞上车顶。
      “哎呀,这可不成。你脸上这么多汗,身上还不定出多少汗呢!快回你自己车里,换身里衣再出来!”少商一脸忧色。
      楼垚连声不用,女孩便瞪起漂亮的大眼睛,嘟着红滟滟的小嘴,轻轻发嗔起来:“你不听我的话了么,那我以后都不跟你说话啦!你若是因此受了风寒得了病,我这辈子都不吃桃果干啦!”说着便作势要将那果干盒子丢出车外。
      楼垚哪敢不听话,立刻要回头去更衣。
      “诶诶,等一下,来你也尝一片……来来,张嘴,欸,好甜?”女孩用竹签挑着果干伸出车外,楼垚一口叼了去,乐颠颠的打马而走,晕头转向之际径直骑过了自家辎车,回神后又讪讪的返骑四五丈。
      策马侧骑在旁的萧夫人看了这一幕,暗自摇头叹息。
      在她眼里,侄女程姎性情温厚,顾全大局,不尖锐不使性,和善可亲,可这些贵重的品性与女儿身上的那股子鲜活灵妩相比,全都黯然失色。
      她也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眼里,程姎不过是一张安实可靠的案几,牢固结实耐用,而少商却是皎洁的月儿,醉人的春风,动人心魄的云海雾涯。
      更何况,如今她已知女儿也并非只会作娇而不通庶务。
      与侄女相比,女儿所欠缺的不过是常识和章程,机变干练犹有过之。她费去许多力气才让程姎知道如何对下恩威并济,结果少商却无师自通,将整座医庐打理的井井有条,驱使那许多医者学徒和仆从奋力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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