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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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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节
      这给了冯驾莫大的鼓舞。
      河西的整饬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冯驾将手边的事统统交给了魏从景, 他想回南蜀, 回江南看看。他需要打通一条自中原通往河西的路, 西番太过陡峭,如若不能与中原相连,河西依然是一处孤舟。
      冯驾只字不提小皮鼓的事,也不提赤术的名字,更不会责备薛可蕊那日的爽约,他如常每日一早便去薛可蕊的床头等她醒来,抓紧这有限的时间与她说话。
      “蕊儿,驾要回南蜀了,我想带你一起走。”
      冯驾一边替她顺着乌黑的长发,一边用平静的口吻对薛可蕊说话。他不指望薛可蕊能像从前那样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抱紧他的脖颈,咯咯咯笑着兴奋地高喊“好啊,好啊!”。
      他很欣喜地发现,她并没有很排斥——
      因为她依旧是那样一副木然的表情。
      要知道他若试图亲吻她,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可不会是这样一副神态。
      于是这一回,冯驾带着薛可蕊一同出发了。凉州留下了她太多悲伤的回忆,冯驾想,他一定不能将他的国都设在凉州。
      ……
      春华秋实,岁月辗转。
      又是一个三年。
      冯驾如筑巢的蜜蜂,终日南来北往地征战。为了将凉州与南蜀连成一片,冯驾攻下了王良辉的朔方地区,强占了西番叛军的东南地区,在沸乱的中原地区的西方,打通了凉州与南蜀之间的一大片山水。
      是年春天,在将自己的兄长冯珲一家接回锦城后,冯驾称帝,建都锦城,国号南蜀。
      元帝居余杭,仰仗冯驾的庇护,在风雨飘摇的江南苟且偷生。冯驾并未削夺他的国号,可是元帝也深知,如若没有冯驾在江南的驻军,哪怕是余杭,他也是呆不稳的。
      因为就在冯驾称帝的当年,北方的豪强们也纷纷南下,开始争夺江南三道这富庶的鱼米之乡了——
      既然你冯驾都称帝了,虚头巴脑的君臣情谊就别再提了吧。如果识相,请让开你的位置,别再管这废物皇帝了!
      风雨飘摇如此多年,江南朝廷早已空有其表,现如今遇上强敌来袭,立马分崩离析。
      元帝再度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他身边没有良将,从前的良将全都变成了豪强。为了让冯驾能全力以赴替他保住江南最后的一块落脚地,这位李氏最后一位皇孙自请禅位,自封越州王。
      至此,曾经辉煌一时的李氏帝国终于消亡。
      从来都不会有人嫌弃自己的土地太多,尽管江南是给由元帝蜕化成的越州王养老的,但是它既然还在冯驾的手上,冯驾自然也不舍得轻易扔了。
      冯驾当仁不让地再度投身这场疯狂又喧嚣的江南大乱斗,历时一整年,他再度守擂成功。就在这熙风吹开寒冰的早春时节,冯驾终于披着满身风尘回到了南蜀皇宫。
      “黛螺,三小姐还好吗?”
      冯驾一边脱下满身尘土的甲胄,一边对一旁侍立的宫娥问话。黛螺是庆芳宫的宫女,负责贴身照顾薛可蕊。
      黛螺听得冯驾问话,忙不迭敛腰颔首:“回陛下的话,姑娘还是老样子,不哭不闹,没事就打打络子,做点花呀,布偶啥的,再抽空又把这些东西都给烧了。”
      宫娥们口中的三小姐,正是薛可蕊。在冯驾将薛可蕊带回南蜀皇宫后,他便要求下人们都唤薛可蕊为三小姐。因为冯驾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一场婚礼,她是他的皇后,怎能允许旁人叫她夫人?所以在那场婚礼完成前,还是让大家都称薛可蕊为三小姐为好。
      冯驾颔首,他长久不在,那女子是愈发习惯了一个人闷着的生活,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会真傻了。
      冯驾点点头,抬手便招呼宫娥们备水:“朕要沐浴,完事了再去庆芳宫看看。”
      冯驾要在锦城再呆月余,下个月清明,他要回凉州替李霁侠扫墓。
      但凡冯驾回皇城,他都会来与薛可蕊共进晚膳,薛可蕊不吃荤腥,他劝说不得,也不再逼她,只与她一同吃素。
      “又是一年春时到,蕊儿想去哪玩么?”
      “碧灵山谷的迎春花开了,你想去看看吗?
      “栖雁湖来了许多白鹭,每日清晨漫天飞舞,嗷嗷叫声不绝于耳,许多女孩子都喜爱它的美,争相去栖雁湖看白鹭,或许咱们也可以去看看?”
      一个晚上都是冯驾例行的自言自语,薛可蕊如常不说话,冯驾却也不会不耐烦。
      “下月便是清明,朕要北上凉州,蕊儿可要同去?”
      此话刚出口,他果然看见她愣了一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尽管薛可蕊自己甚是抗拒提及凉州,冯驾坚持认为,想要解开薛可蕊的心结,怕是依旧得回到那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才行。
      他努力了如此多年,她仍然深陷自己心内的樊笼无法自拔。除了再度回凉州,他实在想不出旁的法子了。
      薛可蕊迟疑了,她的父母兄弟还在凉州,她不是不想他们,只是再不回凉州,她似乎便能成功将那段可怕的时光成功埋葬。
      薛可蕊抬起头,望向桌对面的冯驾。
      他的嘴角挂着笑,一如过去那般懒散又淡然。他的眉眼依旧温柔,却难掩岁月予他痛击后的憔悴。
      她有多久没有同他说话了?
      薛可蕊默默地想:
      他欠了她很多,也给了她很多。她也很想让他能过得轻松一些,或许,这一次可以勉为其难“迁就”他一次。
      沉寂良久,薛可蕊终于决定还是要回去看看,回去看看她的父母兄弟,看看世子爷、堂少爷、周采薇……
      还有那个人曾经走过的地方。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还从喉间滚出一声“嗯”……
      ……
      春分未过,冯驾便安排好了北上的仪仗。因为有了薛可蕊的参与,北上的时间被冯驾提前了十五日。
      这是薛可蕊三年来第一次走出南蜀皇宫,冯驾很高兴,仿佛攻克了一座相当难攀越的高山,他拉着薛可蕊的手,一路上都笑眯眯的进行着意料之中的“自言自语”。
      车队很快出了锦城,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也开始变得单调起来。冯驾有些累了,他长年征战,就连回宫睡觉的时间都很少。
      他抬手摸摸薛可蕊的脸颊,告诉她他昨晚不曾睡好觉,想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蕊儿一个人呆着,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掀开车窗帘子唤车外的大总管方同,你的翠烟也跟在方同身边的。
      薛可蕊点点头,将自己往车门边上再挤了挤,给冯驾腾出了更多的位置,便低着头默默地坐着。
      “你坐进来些,快要掉出去了。”冯驾忍不住笑了。
      薛可蕊不动,依旧紧挨着那颤抖不休的车门帘默默地坐着。
      冯驾无奈,只能摇摇头兀自躺下,不再逼她。
      “你好歹抓住那车舆门口的扶手吧,我可不想我冯驾的妻子因坐马车坐成个小瘸子。”
      薛可蕊默默地伸出了手,摸到车门口的扶手,紧紧握住。
      冯驾放心了,点点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车厢里安静下来,温暖的阳光自半卷的车窗帘照了进来,照在冯驾的身上,给他套上一层薄薄的霭光。
      冯驾闭着眼睡得香,丝毫不觉有光照着会睡不舒服。薛可蕊坐着不想动,只静静地看着阳光的触手一缕一缕缠上他的胸膛,再一寸一寸爬上他沉静的睡颜……
      终于,她忍不住了,直起身来轻轻摸到那半卷的车窗帘边,拉开挂钩,将那阳光唰啦一声屏蔽于窗帘之外。
      还说晚上睡不好觉,我看你在日头底下都睡得挺好呢……薛可蕊无奈地摇头。
      转过身来看见冯驾耳畔有飞舞的光芒,薛可蕊心道神奇,我这不是关了窗帘么?
      定睛再看,竟是他鬓边一抹浅浅的霜白……
      心中咯噔一声响,有盛满回忆的奁匣被打翻了,苦苦涩涩地流满一地。
      薛可蕊忍不住伏低了身子跪坐到他身边,她凑近了他的耳畔,盯着那抹霜白一直看——
      她已二十有四,竟然忘记了他也已至不惑。
      鼻头酸酸的,冯驾在她心里从来都是战无不胜的,却忘记了他也敌不过时间的围剿。
      冯驾的睡颜依旧沉静,薛可蕊便趁此机会用眼睛细细描绘他疏朗的眉、高挺的鼻梁……与愈显锋芒的颊。
      就薛可蕊自己知道的,他已经操劳十年了,整整十年,他南征北战,难得一日清闲。
      心中微动,薛可蕊忍不住抬起手来就想抚上那抹霜白,似乎她用手一摸便能擦去那白,露出内里的黑。
      冯驾却在此时毫无预警地睁开了眼。
      “驾已经老了,蕊儿却正值青春。”
      “所以蕊儿会嫌弃我吗?”冯驾展开了颜,眉梢眼角都是漫溢的温柔。
      薛可蕊一愣,坐直了身子,缩回手。她望着冯驾带笑的眼,心头是说不出的难过。
      她想告诉他,她只有恨他的时候,从不曾有嫌弃他的时候。
      于是,薛可蕊摇摇头,换得冯驾扬起头来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他伸出手来死死抓紧了她的手,不肯放开:
      “就知道蕊儿不会嫌弃,驾的下半生就全仰仗蕊儿你的照顾了。”
      第一七七章 跑马
      冯驾打通了连接凉州与南蜀的路, 车队行进得很快, 冯驾与薛可蕊抵达凉州时,距离清明尚有五日空闲。
      从前的契丹王庭改成了凉州府衙, 冯驾取消了藩镇建制,而是设立专门的凉州牧掌管凉州地区的行政管理与生产,军队布防则由他自己直接指派的将军负责。
      从前的冯府尚存, 冯驾舍不得丢, 便捡起来重新整饬一番继续做他的冯府。这一次回到凉州尚有五日空余,冯驾正好带着薛可蕊再度住回了冯府。
      新冯府内依旧草木葱茏,房舍修葺一新,无论是房舍布局,抑或花草树木,冯驾都将这宅子恢复到与从前一无二致。
      方同领着宫人们护送冯驾与薛可蕊浩浩荡荡得进了宅院。皇城的禁卫军则将这一普通的宅院密密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一行人直通通朝上房走,冯驾熟门熟路地走在最前面, 薛可蕊则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之距。
      再度回得冯府, 薛可蕊心中感慨万千。她甚至不敢抬头,府中的一草一木, 一砖一瓦都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
      有痛苦, 也有甜蜜, 如今却都是她这颗残破内心所不敢承受的。
      抱松院内大屋高檐,长窗深锁, 依旧有桑柏错落, 花木扶疏。才刚进院子, 薛可蕊便敏捷地抓住了翠烟的手, 急匆匆冲那东厢房而去,似乎害怕有人与她抢了那厢房的位置。
      冯驾听得动静,转身看见那脱兔般的身影正好冲到了东厢房的屋檐下。
      他忍不住笑了,便冲那方同随意问道:“厢房收拾出来了么?”
      “启禀陛下,统统都收拾好了的,老奴与守宅子的老余头说了陛下要回来,他便差了府中众人把宅子里所有的房间都给拾掇了一遍呢。”方同垂着眼低低地对冯驾回话。
      冯驾颔首,负手便也往那薛可蕊选的东厢房而去。
      才推开门,便看见翠烟正热情高涨地,将随身携带包袱中的香脂水粉整齐码放在窗边的妆台上,而薛可蕊则逡巡于房间内,四下里细细地看。
      见冯驾陡然进屋,薛可蕊一愣,旋即又冲他浅浅一福。
      “黛螺她们还没进院儿,晚些时候,她们会带着行李来这厢房,蕊儿喜欢这里,尽管住。”冯驾负着手,笑眯眯地冲她说话。
      又见薛可蕊一脸严肃又紧张的模样,冯驾似乎猜到了她心中的忧虑,他再度开口补充:
      “我住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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