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不过不要紧,本王还能教你另一种方法……”他坐直身来,拉着薛可蕊的手,凑到她鼻尖前,深情款款地说:
“你瞧见了我那柄大刀,法子虽是好法子,只可惜刀太大,等你好不容易将它举起来,我已经睡醒一觉起来了。暗杀讲究一个快准狠,你需要一柄短刀,比如这个……”
说着,他自怀里摸出一柄仅一掌长的匕首,珍重万端地递到薛可蕊的面前:
“你用这个,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我再警醒也没法赛过短刀的速度。可是也不一定,你不会武功,运刀速度应是不会太快,本王行军多年,可以在睡梦中接住敌人射进我王帐的箭。其实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赤术顿了顿,他眨眨眼睛,凑近薛可蕊的耳畔,压低了嗓子,用那魅惑却若有似无的撩拨对她低语:
“你可以尝试着勾引我一回,趁我进入你的时候拿出这柄匕首,那时我最是迟钝,你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薛可蕊花容失色,她转头,惊恐万状地盯着面前这样挂满戏谑的脸。终于,她的惊恐慢慢变成了震怒,她涨红了脸,怒目圆瞪,因着愤怒,那的秋波宛转的妙目愈发水色潋滟。
“恶心!畜生!登徒子!臭破落户!”
薛可蕊气坏了,她用尽毕生所学对赤术进行了咒骂,可是囿于她的经历,她的咒骂听起来就像学堂里的童生在生硬地背诵她并不熟悉的骂人词汇。
看见薛可蕊失态,赤术很开心,就像孩子搞破坏成功一般,他笑得无比畅快。他觉得无论薛可蕊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能无端地给他带来如此多的欢乐,他真的很喜欢与她待在一起。
可是薛可蕊不想与他待在一起,她用尽全身力气抽回了自己被他紧握的手,怒气冲冲地冲到大帐一角,寻了一块软垫,就那样一屁股坐下去,对着大帐乌黑的帐幔兀自抹眼泪。
薛可蕊实在太伤心了,她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她不敢死,也杀不了他。
她以手轻轻抚摸自己逐日膨胀的腹部,心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扑哧扑哧往下掉,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个忍不住,竟呜呜呜呜哭出了声。
一双遒劲的胳膊自身后揽住了她膨胀的腰。
“因为杀不了我,你就这么伤心?”
赤术在她耳畔低语,他的声音里有愉悦,如阳光般充满了活力。这让薛可蕊愈发火冒三丈,她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可是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仅没法杀他,连拒绝他的机会都没有。
“明日我还要早起,磨盘村还有最后一股流匪需要我去处理,你哭得这么惨,我会很担心的,你别让我一边出征打战一边还要替你担心好吗?”
赤术难得如此温柔,他心中疼惜,开始温言哄劝痛哭不止的薛可蕊。
“如果我哭可以把你哭死,我就算两只眼睛都哭瞎了也要天天哭,时时哭。”
薛可蕊憋住了一口气,自抽泣的间隙恶狠狠地甩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赤术无语,他瞅着两只眼肿成了桃的薛可蕊,皱起了眉头:
“我的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要知道,我若是死了,还能有谁能像我这般,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撑起一把保护伞?”
听得此言,薛可蕊瞬间止住了哭,她一脸狐疑地抬起了头,望向身侧。
赤术垂眼,他抬手轻轻抚上了薛可蕊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温柔却虔诚:
“父王派的活,我这就要完成了,过几日我便要带你回凉州。待我们回到凉州城,你一汉人女子,怀着汉人的孩子,你以为你可以安然无事地呆在我契丹人掌控的凉州,再平安无恙地诞下孩儿吗?”
薛可蕊自那浮肿如桃的眼皮后,呆呆地望着赤术的脸,咽了一口唾沫,没有说话。
赤术轻笑,他抬眼,看进面前薛可蕊那肿胀的眼,一脸淡然:
“本王已经派人向父王与母妃禀告过了,你怀了我的孩儿,过几日,你便要随我一道回凉州。”
第一四四章 家眷
初冬的清晨, 晨雾迷蒙,天光虽已大亮,可太阳还没冲破浓雾的包围,清灰色的天空中什么也看不见。
赤术带着薛可蕊回凉州了,除了他不是孩子的生父, 他真的很照顾薛可蕊。他怕薛可蕊回到凉州会情绪波动, 便陪着薛可蕊一起坐马车,给她说笑话, 替她把果子分成汉人喜欢的一个个小块。
他们契丹的姑娘从来不这样吃东西, 可是他知道薛可蕊一定不会捧着一只苹果就张开大嘴直接那么啃, 所以他愿意自己麻烦一点,给她分成小小的一块又一块, 只为让她能吃得舒服一点。
马车走上了明仪大街, 透过半开的窗帘,薛可蕊看见车窗外鳞次栉比的商铺也有了零星的开张。她留意了一下, 发现从前卖包子的变成了卖炉饼, 卖胭脂水粉的变成了卖皮草。
赤术一边替她分割着手中的苹果,一边耐心地温言向她介绍:
小娘子许久未曾回来, 一定不清楚咱们契丹王的最新政令。因着战乱, 不少汉人商贾都跑了, 如今的契丹王为繁荣市场,发展经济, 除了对农户和牧民们免租, 还将这明仪大街闲置的铺子都分给了平民, 免三年租金,鼓励有能力的平民从商。
薛可蕊轻轻靠上了身后的锦垫,她扬起嘴角,望着赤术手中舞动不停的,正在替她分割果子刀,自喉间发出一声冷笑:
“是啊,你们把汉人商户都杀了,终于有位置腾出来,给你们的人来卖这些臭烘烘的动物尸皮与不知所谓的面饼了。只是我很好奇,现在还有足够的人来买你们的东西吗?”
赤术停住了手,他抬起头来,看见薛可蕊嘴角的嘲讽与眼底的鄙薄。他轻笑,将自己膝盖上的果碟轻轻放置一旁,再扬起头来对着薛可蕊和颜悦色地说:
“小娘子似乎很瞧不起我们契丹的商人,可行曰商,处曰贾,有所谓商者无域,相容共生。都是行商坐贾之人,何来高贵低贱之分?”
薛可蕊凛然,“我鄙薄的不是你们的商人,而是你们契丹人得以立足凉州的手段。”
赤术挑眉,他盯着薛可蕊那一脸寒冰目光微闪。
突然他裂开了嘴,似乎发现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他笑眯眯地冲薛可蕊开了口:
“本王知道,我的小娘子娘家乃豪商,那薛恒一人便独遏河西商界龙头。你家与从前的藩镇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与勾连,我们契丹人控制不了他,也控制不了薛恒手中的产业,自然只能杀了他。”
他伸手握住了薛可蕊的一双柔荑兀自轻轻摩挲,“如若父汗要杀你,本王就算背上忤逆的恶名也会尽力将你救下,因为你是我的小夫人。只若是旁的人,本王可没那个义务去救……”
薛可蕊不拒绝他的抚摸,她望着赤术那多情的眉眼一脸淡然:“你们戕害百姓,涂炭生灵,杀我父母,毁我家园。你们是刽子手,是恶魔,总有一天你们统统都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赤术笑出了声,“小娘子天天咒你家相公死,也不想想我若死了,你岂能独活?”
薛可蕊也笑,满眼悲悯地看着他:“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如若能让你下地狱,我不介意没有来生。”
赤术看进她的眼,满脸温柔,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八王殿下的小夫人岂会没有来生?你相公会杀了那阎王,夺了他的阴曹地府,这样我的小娘子便能永生永世都与我赤术在一起了……”
说话间,他轻轻拉过她滑腻的脖颈,低下头,覆上她樱花般红艳的唇……
……
赤术的府衙坐落在明仪大街的尽头,赤术将原本属于两家大户人家的府宅打通了合作一家。宅子青砖黛瓦,高墙大院,别有一番浓墨重彩的沉稳与厚重。
薛可蕊不知道这宅子的主人现在何处,不过能住得起这样宅子的人,薛可蕊想,他们多半就在那日点将台的安民仪式上,便与她的父母兄弟一道,做了契丹王祭旗的献食。
薛可蕊垂着眼一言不发跟着赤术往宅子的最深处走。
赤术一路走的是偏门,薛可蕊想,他一定是在躲着什么人。
不过她完全没有心思去猜。
赤术是皇子,他的父母双全,同所有皇子一样,他拥有庞大又健全后宅人员那是一定的。薛可蕊对赤术的家宅完全不感兴趣。
直到,赤术终于停了下来。
薛可蕊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下站了几个人。
人群的正中央立着一个中年妇人,她穿着朴素的衣裙,绾着简单的发髻,头上也无甚钗饰。她的身后则跟着一位峨冠博带的女人,环佩玲珑,锦罗玉衣。
中年妇人遥望着赤术,流露出慈爱的目光。薛可蕊看见赤术大步朝那妇人走去,朝那妇人躬身跪拜:
“孩儿参见母亲。母亲怎么自己出来了?孩儿安顿好了自会前往拜见母上大人的。”
那妇人却笑,眼中亮闪闪的,一脸慈爱。她抬手将赤术自地上扶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为娘得知术儿今日归家,特来你府上候着。除了想尽快看看我的儿,也想看看她。我知道你不会带她来见我,所以我便主动在这里等你。”
赤术低头,一脸赧然。他转过头,看见薛可蕊只呆呆地立着,便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这是本王的母亲,快来拜见母妃。”
赤术与他母亲的对话是用契丹语说的,薛可蕊虽听不大懂,根据眼前的场景也能猜出两三分。可是她不想动,便装作听不懂,直到赤术用汉话唤她上前。
薛可蕊垂着眼,双手交叉握拳在腰间,规规矩矩地屈膝对那吉拉氏行礼,她行的是汉人礼,是晚辈对长辈的礼。
吉拉氏并不介意,她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高雅的笑,目光却死死落在薛可蕊那高高隆起的腰腹上。
赤术则面色微沉,他弯腰将薛可蕊轻轻扶起,再转过头用契丹话低声冲吉拉氏解释:
“她不会契丹话,母亲多担待。”
吉拉氏颔首,表示她并不介意。她抬起头,笑眯眯地问赤术:看她这肚子,怕是有六七个月了,我儿知道她什么时候生吗?
赤术垂首,轻声告诉吉拉氏他当然知道,薛可蕊会在明年河水解冻的时候生。
薛可蕊看见吉拉氏身后那位峨冠博带的女人面色一变,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吉拉氏倒是依旧微笑,她面色如常地吩咐赤术将他这位新夫人带去后院休息,再叫赤术过一会将薛可蕊安顿好了就来陪她一起用晚膳。
赤术皆应下。
薛可蕊立在一旁,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赤术没有跟她介绍那位立在吉拉氏身后的女子,薛可蕊想,她一定是赤术的正妻,可是赤术只同他的母亲说话,对那女人视而不见,也也没有让薛可蕊对她行礼。
赤术与他母亲道别后便带着薛可蕊继续往宅院深处走。
穿过一方小花园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薛可蕊抬头,看见院门口写着“葛园”。
赤术带着薛可蕊进了院子。
“本王喜欢这里,宽大又安静,初时曾想将此地做书房,可是这里距前院太远,走起来不方便。如今送给我的小娘子做卧房住倒是很不错。”
赤术一边示意下人们赶紧替薛可蕊收拾行礼,一边转过身来,拉着薛可蕊的手亲亲热热地向她介绍这个院子。
薛可蕊环顾四周,浅浅地笑,她冲赤术点点头:
“是的,我也很喜欢这里,殿下实在应该把这里用作您自己的卧室。”
赤术笑,他无不惋惜地说,他的卧室在东面的魁香园,是玉娆选的,他没法拒绝。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现在我的小娘子住进来了,这里就等同于是我的卧室了,也无甚区别的。
薛可蕊笑,这院子应是先头女主人清修,纪念自己心上人的地方,也不知有没有拿来做过祭堂。
可是她不在乎。
薛可蕊抬手指着院中一丛白似霜的花儿对赤术说:
“那个是你种的吗?”
赤术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是大而饱满的喜容菊,开得正艳,纯白无暇,如白雪铺陈绿地。
赤术望着那花儿,摇摇头:“我们搬进来的时候便有了,本王觉着那花挺好看,就叫下人们将它养了起来。怎么,你不喜欢?”
薛可蕊不置可否,波澜不惊地说:“无碍,我们汉人只在人坟头种这种白花,人死了,便在他的灵堂摆上白花。如今这花能摆进你的卧室,我觉得挺合适。”
赤术挑眉,只一瞬,他望着身前的薛可蕊禁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低头,凑上薛可蕊的鼻尖,眼中尽是戏谑闪烁:
“那么我的小娘子是要在这院子里都种上这种花吗?”
薛可蕊点点头,不错眼地看着赤术的脸,“是的,如今这白菊已成功晋级为我最喜爱的鲜花。”
赤术笑得愈发开怀,他忍不住拉过薛可蕊的手,放置自己的心口: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