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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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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节
      薛可蕊及时闭上了嘴,四周一片静默,一种让人无比尴尬的气氛,在秋鸣阁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迅速氤氲堆积。薛可蕊发现无论她怎么说,这都是一件极其容易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神秘又悲哀的故事。
      “儿啊!你还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
      身后传来柳玥君悲愤的呐喊,她直挺挺自地上站起身来,冲着望向薛可蕊满目柔情的李霁侠瞪大了她通红的泪眼。
      “侠儿,跟娘走!我们走——”
      第六十二章 战车
      秋鸣阁的晚膳又恢复到了从前枫和园的标准, 五个荤菜三个素菜, 一份小吃一盅汤。
      薛可蕊抹抹自己圆溜溜的肚子,惬意地砸吧了一下嘴。
      她知道今天自己吃到肚子里的佳肴, 门口威风凛凛的护卫,都是冯驾用什么换来的。
      她对冯驾怀有深深的敬意,她深知为了自己冯驾承担了来自柳玥君的全部压力, 甚至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冯驾是好人, 薛可蕊也不想给他增加负担,可是她也没法了。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令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泥潭。不管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哪怕对李霁侠与柳玥君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也有可能让自己陷入新的漩涡——
      比如前几日的上香。
      她只是愧对“被自己克了”的李霁侠, 才遵从了柳玥君的心愿, 然后换来了今日冯府的鸡犬不宁。
      心内是深深的疲惫,薛可蕊知道, 柳玥君和李霁侠都认为, 他们各自皆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她能理解柳玥君看见冯驾派出拱卫秋鸣阁的兵士后的绝望,也能对李霁侠隔着重重盾甲对自己喊话的辛酸感同身受。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遍体鳞伤?回想起自己在灵钟寺的惊心动魄, 若不是冯驾出手救了她, 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在这水深火热的冯府, 薛可蕊发现自己想要活命, 一味顺从、讨好柳玥君与李霁侠似乎反倒会适得其反。或许因为自己不是薛可菁,柳玥君与自己之间横陈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从前自己以为可行的,李霁侠的爱压根儿靠不住,每一次的不幸都因李霁侠而起,反倒是冯驾,每一次的脱困皆是因他出手。
      冯驾以他对忠义、仁爱的理解、以审判者的眼光审视柳玥君、李霁侠与薛可蕊的婆媳、夫妻关系。他不会无理由站在柳玥君与李霁侠的一边,也会客观判断薛可蕊的利益诉求。他就像冯府永不知疲倦的裁判官,在外断公务,在内则用这同一套处事标准断家务。
      薛可蕊知道,冯驾是最希望这个家和睦的人,他无欲无求,只求康王一脉能发扬光大。他全心全意地对待柳玥君和李霁侠,也全心全意地待她,薛可蕊。
      冯驾是天生的卫道者,他的尽忠尽职、勤勤恳恳,薛可蕊看在眼里,感念在心。他很辛苦,在外同那契丹人打,回家同柳玥君斗。薛可蕊想:里外不是人,费力不讨好,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如若冯驾像李霁侠那般,对薛可蕊这一“外来者”的所思所想视而不见,一味只维护那柳玥君,他或许还能轻松些。就像从前薛可蕊未过门时,冯驾分明就是康王府的一切,与柳玥君相处也甚和谐。现如今他也要替薛可蕊发声了,冯驾与柳玥君的离析与决裂,薛可蕊肉眼可见。
      薛府的人多,薛可蕊自小便明白家务事没有对错,没有奸忠,有的只是人情感的抉择:
      就像从前在薛府,仰仗薛恒的爱,薛可蕊便能通吃薛府。现如今来到冯府,冯驾那明辨忠奸的卫道士精神,竟成为了薛可蕊意料之外的,安身立命的最大保障。
      冯驾是强大的,但他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便是不明白家务事不能谈对错,不能辨忠奸。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薛可蕊才有了今日求一线生机的可能。
      薛可蕊决定了,除非李霁侠一纸休书将她休弃,既然今日脸皮已撕破,将冯驾捆紧在自己的战车上,她便能通吃冯府。
      “怀香,孙五说冯大人什么时候回?”
      薛可蕊摸着肚子惬意地询问忙着收拾桌椅的怀香,她想尽快与冯驾谈,她要摸清冯驾的所思所想,方便她的下一步安排。
      “回三小姐的话,节度使大人在衙门用晚膳,用完晚膳再回冯府。”
      “唔,甚好,我先小憩一会儿,待大人回府,你唤孙五去相请大人,就说我有事寻他。”
      有那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兵士守卫,薛可蕊心里无比踏实,既无被柳玥君责骂之虞,也无被李霁侠骚扰之困扰。薛可蕊决定补一补瞌睡,如果可以,她巴不得让孙五永久驻扎在这秋鸣阁……
      ……
      冯驾回到冯府,首先便来到秋鸣阁看薛可蕊。他白日里就听说了,柳玥君带了一大群人来寻薛可蕊,又被自己安排在秋鸣阁的守军给震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这回是把柳玥君得罪狠了,可是他没办法啊!薛可蕊是李霁侠的妻子,柳玥君却不把人当儿媳妇看,肆意欺凌。如此恃强凌弱,侠儿与世子嫔怎能幸福?
      于是冯驾先来看薛可蕊,想给她安抚,告诉她莫怕,他站在她这一边。可是一来便看见薛可蕊睡得正香,怀香忙不迭要起身唤薛可蕊,却被冯驾一把拦住。
      “世子夫人昨晚没休息好,且让她睡,我先去枫和园,晚些时候再来。”
      冯驾不知疲惫地继续奔往枫和园,他不准备再理会柳玥君,他要直接同李霁侠谈。
      李霁侠也在等着冯驾,他的仲父,原本他最敬重的人,今日竟给了他如此猝不及防的打击,让他手足无措。
      李霁侠站在院门外迎接冯驾,看见冯驾远远来了,他冲他的仲父深深鞠躬,身后是他新收的房里人,芳洲。
      “仲父,您回来了,侠儿在等您。”
      “侠儿多礼,快些进屋。”冯驾疾步上前,他低低地回应,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冯驾走过李霁侠的身边,一把抓起李霁侠的手,便将他往屋里带,他的望向李霁侠的眼睛里全是慈爱的笑,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都是他多日操劳的明证。
      “侠儿身体可是大好了?”
      “是的,仲父,昨日出府见过友人,还跑了一会马,都没觉有什么不妥。”李霁侠依旧恭谨,他对冯驾的尊重与敬畏一如既往。
      冯驾点头,脸上漾开了笑,“甚好!明日随我去军营,落下的军务,你都得慢慢再捡起来。”
      “是,仲父。”
      冯驾转头,看见紧跟李霁侠身后的芳洲,她看见冯驾的目光扫来,顿时一凛,当下便立定了身子冲冯驾恭恭敬敬道个万福。
      “芳洲见过节度使大人。”
      冯驾颔首,并未再说什么,他不再管芳洲,只拉着李霁侠的手大步往上房走去,口里还不忘谆谆教诲:
      “侠儿本就当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当谨记凡事过满则亏,莫要再让你母亲担心。”
      从前冯驾与柳玥君担心李霁侠不能生养,自发生与薛可蕊的“内闱艳事”后,反倒担心李霁侠不知节制了。李霁侠不多说话,没人知道他的内情,除了在心里暗自嘲笑一下他们杞人忧天外,更多的却是无法抑制的脉脉忧伤……
      李霁侠不想与冯驾多谈自己的事,只口里胡乱应着,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好在冯驾来寻李霁侠也不是为了谈他收新欢的事,二人进了上房便停了寒暄,各自坐好。
      李霁侠低眉垂目一副任冯驾开口的模样。
      冯驾抿了一口茶,斟酌了一下用词,便缓缓开了口。
      “侠儿,今日我很忙,衙门里有事耽搁不得,于是我便把你的世子嫔留在了秋鸣阁,并派了兵士守卫,只是想我们能有机会在平和的环境下谈论你与世子嫔的事。”
      李霁侠垂着眼不说话,他其实一直都很平和,冯驾想要镇压的只是他母亲一人而已。
      “是的,仲父,侠儿能理解仲父的良苦用心。荣国夫人确实很激动,如若不是那几十兵士,如今侠儿的世子嫔怕是早被她撵出府去了。”
      李霁侠点着头,轻声附和冯驾刚才的话。
      冯驾颔首,为李霁侠的大度感到满意。他只手拿起杯盖,轻轻拨着杯中的浮茶继续开口:
      “侠儿,你的母亲为你考虑得周全,为你的世子嫔却无法同你一般周全。世子嫔是你的妻子,你是她的夫主,你应该多替她考虑周全些,这样世子嫔也能好过一些。你的世子夫人在府里心情舒畅了,你们夫妻二人也定能更加琴瑟和鸣。”
      冯驾认为正是因为李霁侠的缺位,导致薛可蕊在冯府受了委屈,也正是因为李霁侠的缺位,她们婆媳二人之间的矛盾也愈演愈烈,以至于到了现在很难调和的地步。
      李霁侠默然,仲父指责他没尽好丈夫的责任,那么他便要来替自己尽责任了么……
      不过李霁侠自然不敢如此质问冯驾,他在心里是不服气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屈了,面对薛可蕊的任性,他忍让了那么多。他与薛可蕊争执,薛可蕊丢下他独自在车上流血不管,自己去跑马,他可有过一句怨言?他为了薛家马场受冯驾罚,他可曾有过一次抱怨?自己病倒了,薛可蕊一面不露,反倒是病倒的他,连夜冒着刺骨的寒风也要去看她。
      所有这些让步、道歉、讨好,统统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没有哪一次二人争执后,薛可蕊施舍过他一次主动的拥抱和安慰。
      李霁侠越想越委屈,终于禁不住低声反驳冯驾的话。
      “仲父,孩儿也觉得世子嫔有时候有些目中无人了些,她仗着孩儿对她情根深种对孩儿恣性妄为。她是孩儿的世子嫔,孩儿认了,可是对母亲,她亦如此,怨不得母亲责怪她。”
      冯驾认真听李霁侠说话,并不打断他,末了,他垂下眼思索了片刻,才郑重开口:
      “侠儿,薛可蕊是否尽到了世子嫔的责任,自然是你最有发言权。既然世子嫔做得不够好,又恣性妄为,所以你与玥君的打算便是将她送入诡异的佛寺,任由她自生自灭吗?”
      第六十三章 须眉
      李霁侠一噎, 抬起头来正要反驳,冯驾又开口补充:
      “侠儿, 过去的事咱们暂且不提, 因为它们对比今日之事都算小事一桩。世子嫔犯了错,你的母亲无论是罚她跪祠堂, 还是将她关入秋鸣阁禁足,抑或是上元节也不闻不问,任由她吃糠咽菜, 暂且都算是世子嫔为她自己所犯错误应当承担的处罚。可是将她一个人送入佛寺, 单从她一女子的安全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妥了。荣国夫人想不到,你是他的夫君, 难道你也想不到么?”
      李霁侠涨红了脸, 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薛可蕊一人去还愿祭祀, 那是托珠法师的要求, 就连母亲都深信不疑, 又怎能怪他思虑不周呢?再说了, 那灵钟寺有歹人的说辞,也就薛可蕊、冯驾和冯驾的护卫三个人提出来, 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歹人,旁的证人一个都没有!
      李霁侠对冯驾的说法不服气,相当不服气!
      “仲父, 祭祀这事不能怨我们!再说了, 母亲当时也征求过您的意思, 您不也没瞧出来问题吗?”
      “……”
      冯驾默然,他的确知道祭祀这件事,李霁侠这句堵截自己的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自己也的确没能尽快发现灵钟寺的问题,这是他的失职,冯驾频频颔首:
      “你说得对,我承认,我也有错。那么我想知道,你与你的母亲往后预备如何处置这位恣性又自专的世子嫔呢?”
      李霁侠沉下了脸,怎么处置,他还不是要问问母亲的意思……
      “额……仲父,要不咱们一块去问问母亲……”
      不等李霁侠说完,冯驾不耐烦地抬手截住了李霁侠的话,“不用问了,今早你母亲既然带了护卫去秋鸣阁,便能知晓她的态度了。现在我来,就是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你是同你母亲一样,还是另有想法?”
      “仲父……若是我同母亲想法一样如何,不一样又如何?”李霁侠抬起头,望着冯驾一脸踯躅。
      冯驾一脸漠然,冷冷地开口,“如若一样,你便休书一封,我带去秋鸣阁,你与那薛家小姐从此一拍两散,天涯陌路,从此再不相见……”
      “不!仲父,我不要休了娘子,不要!”李霁侠着急起来,抓紧冯驾的胳膊便开始喊。
      冯驾不动,死死盯着李霁侠张皇的脸兀自冷笑,“可她恣性又自专,你母亲与她如何相处,侠儿又该如何解决?”
      “我劝她对母亲多忍让,她受的委屈,孩儿在房里赔给她便是,只要她不再闹,孩儿受多大委屈都没有关系!”
      听得此言,冯驾愈发沉了脸:“侠儿,一味忍让怎能长久,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我说你刚愎自用,你莫要嘴犟,目前你最应当做的就是认识到你自身的错误与不足,并尽力弥补,挽回世子嫔的心,这才是长久之计!”
      李霁侠默然,冯驾依然纠结他与薛可蕊谁对谁错的问题,这事儿都过了,纠结这些还有何意义?
      “仲父,就当是我错了好吧?孩儿离不开世子嫔,求仲父放了她,让她回到我身边。从前的事,孰是孰非,咱都一笔勾销,只求往后她能一心一意,好好与我过日子便成。”
      冯驾怒,竖起眉毛,“什么叫就当是你错了?这本来就是你错了!”
      他横眉怒目,满脸恨铁不成钢:“我说侠儿啊!你早已不是孩子了,薛家小姐嫁给你,生病了你不管,冷了饿了你不管,你可知在今日之前世子嫔在秋鸣阁的的吃穿用度靠的全是她自己的嫁妆?生活起居放任自流倒也罢了,就连性命安全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也放任自流,你说有你这样当人丈夫的么!”
      冯驾狠狠放下手中茶盏,丁零当啷撒泼出一大片茶渍:“世子嫔的错误,世子嫔应自己反省,却不能当成你逃避作为男人应当承担责任的理由!”
      李霁侠胸中有激浪滔天,薛可蕊与自己孰对孰错,他与薛可蕊可以自己判断,柳玥君可以判断,偏就他冯驾最没有立场来判断!
      最没有立场的人不仅频频插手他李霁侠的夫妻事,还开始控制他妻子的人身自由了。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德高望重,温恭贤良的长辈应该做出的事。
      可是对方是冯驾,手握千军,执掌这凉州沃野千里,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与冯驾争执他与薛可蕊究竟谁对谁错又有何意义呢?难不成自己都对了,他便能将妻子还给自己了?
      李霁侠深呼一口气,强力压下胸中的沸腾,直起身来,冲冯驾恭恭敬敬地跪下。
      “仲父,侠儿知错了……”
      ……
      薛可蕊醒来时天色已晚,陡然想起自己还没见到冯驾,薛可蕊忙向怀香打听节度使大人的去向。
      怀香笑眯眯地告诉她,节度使大人来过了,看见三小姐在睡觉,便先去了枫和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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