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那后来者似乎也不容小觑,不过一个错眼,薛可蕊只觉眼前有寒光一闪,两位不速之客竟一人拿出一把大刀开始对打起来。
两个人皆不说话,只闷着头一顿猛砍。薛可蕊看不清人,不知道他们究竟谁是谁,入耳只听得嘭嘭嘭重物跌落的声音,咔咔咔桌椅断裂的声音,嗖嗖嗖利刃破空的声音……
黑暗中,薛可蕊生怕被二人不长眼的刀锋给误伤了,在澡盆里被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噗——!一声响,搏击正酣的二人中,其中一人跌到了木桶边。他的背撞上了木桶的壁,激起了木桶里面的水花四溅。
与这暗夜歹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她甚至感觉到了他自喉间喷出气流时,胸腔震动引起的洗澡水的轻微波动!
周身不着一缕的薛可蕊心尖微颤——
“啊!”薛可蕊发出了两位入侵者攻入房间后的第一声长啸。
黑暗里的歹人们似乎终于想起来,他们究竟为了什么才这样搏斗。薛可蕊听见有人向澡盆这边攻来,却被澡盆旁的这个歹人一脚踹开,来人不屈不挠,奋力朝澡盆方向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澡盆边这名歹人的意志力似乎还要强一些,他不知怎么回事丢了刀,却依然赤手空拳应付着另一名举刀歹人的进攻。
薛可蕊觉得自己似乎是这两名歹人争抢的金娃娃,一个死命在自己身前盘旋,奋力阻挡另一个死命试图靠近自己的歹人。
薛可蕊暗自叫苦不迭,他们或许是为了自己包袱里面的那近一千两巨资?
一阵真实又准确的重击入胸的声音就在澡盆的左侧乍响,薛可蕊分明听见了人的关节扭曲脱臼的清晰脆响。紧接着有人或许是滚进了杂物堆,墙角里传来乒哩咣啷一阵淋漓不尽的乱响。
随着近在耳鬓边那一声响亮的脱臼声,早已被刀剑折磨得处在崩溃边缘的情绪轰然崩塌,薛可蕊抱着脑袋不可抑制地再度开始尖叫……
精神高度紧张的薛可蕊自自己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七零八落的杂物响声中,分辨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别叫了!”
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话。
薛可蕊瞬间闭上了嘴,她快要哭出声来,那是冯驾的声音……
不等薛可蕊再回过神来,身下的澡盆开始移动——冯驾将她连人带澡盆推进了更靠里侧的一块小角落里。
薛可蕊记得这里放了一只恭桶。
“别出声,我把他解决了就带你走。”
第五十九章 仲父
今晚没有月亮, 禅房又靠近山脚密林, 屋内漆黑一团,暂时分开的两名搏击者皆保持了静默——
将薛可蕊连带澡盆挪了位置的冯驾转身便发现, 自己找不到那刺客了。
他记得自己最后将那刺客踢进了屋角,可如今他又在哪里呢?
冯驾之前守在薛可蕊的澡盆边,因害怕自己的刀不小心削到了薛可蕊, 他便主动丢了刀, 赤手空拳与赤术搏斗。不过一个转身,赤术就丢了踪迹,在这么黑的环境下,对方有刀,自己无刀,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局面。
冯驾蹑手蹑脚沿着墙根儿朝屋子的另一边移动,他竖起了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 可屋里静谧非常, 这让冯驾心中烦躁顿起。他的武功就算再高强,也无法做到在睁眼如盲的环境下指哪打哪, 这啥都看不见让他有捆着手打架的无力感。
冯驾不敢点燃身上的火折子, 那薛可蕊没穿衣裳, 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寻她的衣裳,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尽快在自己无刀的情况下, 赤手空拳手刃那赤术了。
黑暗困住了冯驾的手脚, 也困住了赤术的手脚, 他也不方便极了啊!他始终没想明白, 明明跟几个人都确认过了,薛可蕊是一个人来的,怎么突然又冒出来另一个男人?
胳膊生疼,被那男人给拧脱了臼,暗夜为赤术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掩护,他缩在墙角默默地捂着肩膀,着力轻轻一转——
胳膊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了。
赤术直起身来,他不喜欢这么黑,对方丢了刀,他正好可以大刀阔斧速战速决。于是赤术自腰间摸出一支火折子,也不管暴露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噗地一声点亮火折子就要抛向空中……
不等火折子彻底燃起,自房屋的另一侧风驰电掣打过来几粒飞蝗石,赤术急忙躲避,手中的火折子被打熄灭,但他依然看见了端立对面墙中央的冯驾。
不等飞蝗石落地,赤术一脚蹬上身后的石墙,离弦的箭一般拔刀直冲冯驾的正脸而去。冯驾没有刀,不敢硬抗,只能躲闪,再拼命拿腿攻他的后路。
依靠黑夜的掩护,冯驾腾挪跌宕于残存的桌椅床柜之间,时不时还能捡起一条残破的椅子腿来攻击赤术的空虚之处。本来看不见就已经让赤术难过无比了,如今冯驾又老躲着自己,犹如耍猴之人将赤术逗弄得心烦意乱,赤术简直不爽利到了极点!
就在赤术左支右绌不得其法时,自另一侧墙角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夹杂窸窸窣窣的摩挲声——
澡盆里的水早凉了,薛可蕊终于憋不住,自澡盆里悄悄起来想寻衣裳穿。
赤术暗喜,心知这莫名出现的男子是护卫薛可蕊的,便转身循声攻向墙角的薛可蕊。
冯驾敏锐地发现了赤术的意图,暗道不好。他早知道人在这盆里呆不久,时值初春,虽不致于滴水成冰,在冷水里呆着那也是彻骨的冷。但是迟迟撵不走那异族刺客,他也着急呀!
薛可蕊要寻衣裳,冯驾自然得全力配合。他气沈丹田尖点地,飞身跃起,自后追上赤术就要抬臂绞住他的脖颈。赤术后背长眼,倒提钢刀就来了个盘龙吐信,转身就冲身后反劈过来。冯驾就势侧身一滚,借那缠螺旋劲,旋臂便冲赤术面门而去。
冯驾没能锁死赤术,赤术也没能砍死冯驾,不过二人成功在屋角再度缠斗起来,总算给薛可蕊争取到了穿衣的时间。薛可蕊顾不上害羞,她自屋角走出,就要去取悬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摸了半天,四下里却空荡荡的,屏风早已不知所踪。
想起浴盆早被冯驾挪过位置,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薛可蕊暗暗叫苦。就在她踯躅当地进退维谷间,冯驾眼观不见六路却能听得见八方。
“……你怎么了?”冯驾奋力将赤术控制在自己一肘之内。
薛可蕊看不见他的脸,却知道冯驾这话一定是在问她。
“我的衣裳在屏风上。”薛可蕊第一次感激这墨黑的暗夜,她立在黑暗中冷冷地回应,她现在很冷,心中有发不出的怨气。
“……”
赤术一个浪里翻花,大刀逼得冯驾后退两步,眼看赤术脱离了控制又要冲薛可蕊而去。冯驾急了,顾不得好看,不等自己的身子摆正,扭着一个缠丝擒拿手便直奔赤术的裆下而去……
“屏风碎了……”
赤术大惊,一个扭身,使出霸王举旗,冯驾则踏出连环鸳鸯步,蹒跚跛行左右移,手上拉劈抄砍不停歇。
“你没带多的?”
“有,在床头的包袱里,可是我看不见床。”薛可蕊依旧凛若冰霜,浓浓怨气就算隔着墨黑的暗夜也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
“我带你去……”
冯驾松肩如灵猿,身动似龙腰,一个花招绕过了赤术的刀风,左摇右摆几大步来到了薛可蕊的身边。
他憋住一口气,顾不得多想,只暗自估摸了一下,抬手夹住她凝脂般滑腻的柳腰,提气纵身几大步来到某个同样黑暗的角落,立定后将她稳稳扶住,再轻轻往前一推。
“你快些。”
冯驾说完便急速后退,离薛可蕊远远的。身后有赤术赶来,二人在距离薛可蕊不远的暗处继续拼杀得你死我活。
冯驾的手干燥又温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覆在她冰凉的腰上,带给她莫名的安抚与宽慰。薛可蕊脑中一片空白,她身上一丝-不挂,便就这样被冯驾“抱”了一路,这是她第一次裸着被男人扛来又扛去,这让她以后还怎么直视李霁侠的仲父?
耳畔的厮杀声容不得薛可蕊多想,她木瞪瞪地往前一探手,果然摸到了棉布的床。薛可蕊惊讶不已,她瞪大了眼睛,眼前依然漆黑一片。
这就怪了……这么黑,冯驾又是怎么看见床的呢?
战斗在薛可蕊成功穿好行头后迅速结束,冯驾点亮了火折子,终于使上了刀。刀被冯驾放在澡盆旁,跟着澡盆被一并推入了放恭桶的墙角,在火折子的助力下,冯驾终于捡回了刀。
冯驾的刀法急如电闪,迅猛绝伦。劈扎斩撩、挑点抹缠,一把大刀舞得是虎虎生威。赤术原本就不想过于招摇,今夜与冯驾缠斗也是想趁着对方没有刀速战速决。可是计划落空后,眼看这男人刀法精湛纯熟,不仅是个硬茬,与他纠缠太久只怕日后还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赤术忙不迭卖了一个破绽后,夺窗而逃。
冯驾收了刀,再推开窗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再出来伏击,便转过头回到床榻边,一把抓起薛可蕊放置床头的几个包袱。
“走,咱们快走,这里不安全。”
薛可蕊虽明知此处已经不能再呆,但一想到明日的还愿祭祀,她便心有不甘。“可是……可是明日还要祭祀……”
“嗨!你还挂着那祭祀作甚?保命要紧,快走吧!”冯驾无语,一把扯起她的胳膊就要将她往外扯。
薛可蕊却紧紧地扯住了冯驾的袖子:“大人……或许刚才只是一个意外,我们让沙弥再给换一间房,说不定就好了……”
冯驾默然,他想起才进灵钟寺山门看见的那一排排路障,和埋伏树梢的神秘暗卫。
这灵钟寺他回去便要着手清查,如此肆无忌惮地坑蒙拐骗良家妇女,指不定暗处还有更加见不得人的勾当,信灵钟寺的还愿祭祀还不如信他冯驾手上的这柄刀。可是柳玥君要薛可蕊来灵钟寺还愿,薛可蕊就这样白白回去,柳玥君会生气是显而易见的,于是冯驾便冲薛可蕊拍胸脯保证:
“你且放心大胆随我一同回去,我保证荣国夫人不会寻你的不是。”
“可是夫人前几日做的法事不就白费了吗?”薛可蕊还是不甘心。
“嗨,都是骗人的把戏,哪里谈得上什么白费不白费!快些跟我走,晚了说不定还会遇上什么缠人的玩意呢。”
冯驾懒得与她多说,再不听她说话,一手拿包袱,一手兀自扯着薛可蕊的胳膊便出了禅房……
……
冯驾早已将灵钟寺的大门小巷摸得一清二楚,出了禅院,他熟门熟路地带着薛可蕊很快回到了寺门外。
赵桂斌在寺庙外的一棵雪松后等着冯驾,看见二人出寺,便主动迎上去让冯驾从西边另一条小路走。西边好走,而山门外他都摸过了一遍,暗卫不少,还是换一条路为宜。
冯驾颔首,带着薛可蕊换了西边的路策马往冯府赶。
西边与其说是路,其实就是没人走的灌木林,哪怕有赵桂斌奋力开路,马儿行进其中也甚是困难。
马儿走得慢,颠得薛可蕊快要把隔夜饭给吐出来。薛可蕊与冯驾同乘一骑,因着颠簸,冯驾将手放在薛可蕊的腰上,将她护得紧紧的。行走摩擦中,薛可蕊能感觉到他胳膊上虬结的肌肉与温热魁实的胸膛。
适才在禅院情况紧急,薛可蕊未及多想,又有暗夜掩护,二人相处倒也如常。可如今静了下来,二人贴得紧,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与碰触,之前暗夜里二人不得已的近距离接触也变得愈发清晰与瞩目起来。
脑海中自己裸身的尴尬与他温热的大掌交相辉映,让薛可蕊觉得自己再也坐不稳在这马背上。自己的背上腿上,所有与他相贴的地方似乎都长出了利刺,所谓芒刺在背,用来形容此时薛可蕊的心境实在太贴切不过了。
似乎感应到了薛可蕊的尴尬,零落马蹄声中,薛可蕊敏锐地感觉到冯驾松了松放置她腰间的手,原本与自己紧贴的大手撤开,只用了虎口的一侧固稳了自己的腰,身后那温热的胸膛也后撤了一些。
“你放心,回府后你好好待在秋鸣阁歇着,旁的事都别管,我来处理就行。”耳畔传来冯驾淡然的低语,他的声线低沉又温和,一如他温热的大掌,给薛可蕊带来莫名的安抚与宽慰。
“嗯……”薛可蕊没有回头,只低低地回应了他一声,她的嘴角含笑,周身不自觉竟无比放松。她轻轻地阖上了眼,兀自闭目养神,心底有丝丝蜜意涌出,只是她却不察,只道是自己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感动。
“绌……”马儿走出了密林,三人两骑一前一后,伴随冯驾低沉的催马声,马蹄声渐急。踏碎满地的凝霜,搅碎静谧的寒夜,激起层层涟漪,荡漾开来,又渐渐平息,没入暗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六十章 罅隙
冯驾将薛可蕊带回冯府后连夜对灵钟寺开展了搜查, 一个晚上灵钟寺都鸡飞狗跳, 乱作一团。
待冯驾再带人人去灵钟寺时,山门后的暗卫及路障统统不见了踪影, 寺中除了诚惶诚恐的僧人们与惊恐万状的的诸香客,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若不是冯驾亲自与赤术贴身肉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怕是真的会以为在薛可蕊留宿禅房外看见的异族男子只是自己的错觉。
冯驾将千岁大法师并一众沙弥一股脑带回了衙门, 准备细细严加盘查。谁知道竟犯了众怒, 整个凉州城的百姓们都震惊了。托珠法师是凉州的福星,自从法师来到凉州,凉州再也没有过外族入侵,哪怕是曾经几乎横扫大唐北方的辽人也没能攻入凉州城一步。冯驾再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节度使,也盖不过与释迦摩尼佛同岁的托珠法师啊,人是方外仙人, 你是凡夫俗子!凉州城的老百姓们自发来到冯驾的节度使府衙门口, 呈万人血书恳请节度使大人放过保佑凉州已逾千年的“千岁大法师”,还凉州城一个河清海晏、祥和太平。
不过给冯驾带来无穷烦恼的万人请愿已是后话, 最早踢翻火炉的却是长年屈居冯驾身后的荣国夫人柳玥君。
天不见亮, 柳玥君便得知冯驾居然连夜将薛可蕊从灵钟寺擅自接了回来, 还不眠不休地带了兵去搜查灵钟寺,抄了托珠法师的老窝, 害的原定今日为李霁侠转运而举行的还愿祭祀也泡汤了, 这让柳玥君怎么能忍!
她怒气冲冲地奔到了抱松园, 被告知冯大人一宿都在节度使衙门审讯证人, 没回府睡觉。柳玥君立马唤人套了马车赶赴节度使衙门,她要找冯驾当面理论!
柳玥君发髻未绾,脂粉未施,行色匆匆来到节度使衙门。在等候冯驾出来见她的空隙中,柳玥君向赵桂斌打听冯驾的情况。
“赵将军,昨夜节帅为何突然想起去灵钟寺接回世子夫人?”
赵桂斌严阵以待,冯驾对薛可蕊的照顾如此分明,就算他是个糙汉子也深知,冯驾此举可能会引起某些女人不好的猜忌。
赵桂斌深吸一口气,冲柳玥君作了一个揖,“回夫人的话,节帅是担心世子夫人独自留宿寺院不安全,才去准备替世子夫人值守几个时辰的。没想到竟然真的碰上歹人准备作恶,大人为保世子夫人安全,维护康王世子爷的威仪,这才出手赶走歹人,带回世子夫人的。”
赵桂斌很机敏,也很会说话,他没有提及艾沙这样无辜的好心人,只尽可能地客观描述冯驾救援薛可蕊的前因后果,让冯驾能有最大的赢面获得柳玥君的理解与支持。
可是柳玥君并不以为然,她望着赵桂斌轻笑:
“嘁——少跟我扯什么世子爷的威仪,逗我玩儿呢?他不是号称统帅过三军吗,他武艺高强,那么他捉的歹人呢?拿一个歹人给咱瞧瞧啊,莫不就是他带回来的那一群沙弥,或者就是托珠大师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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