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第86章
元嘉刚退出去, 傅叔和黎公公后脚便走了进来。
俩人来到叶适面前, 同时跪地行礼,黎公公正常的嗓音和傅叔破裂的嗓音混杂在一起:“给陛下请安。”
年近五十的黎公公, 此时此刻,面上的神色欣慰踏实, 就连眼角细微的纹路里,仿佛都夹着丝丝的笑意。
叶适看着黎公公慈善的面容, 唇边漫过笑意。
过去, 黎公公在母后宫里,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洒扫太监,性子软弱又不爱说话,常被人欺负, 母后宫里的人, 没事儿总爱开他玩笑取乐,黎公公每每听闻, 也只是笑笑了事。
后来,黎公公为了报母后的恩,竟有那么大的勇气,护着他从宫里安全逃了出来, 又照料了他那么多年。
记得当初被傅叔罚跪的那一夜,第二日黎公公给他膝盖敷药,敷完后自己躲在屋外偷偷抹眼泪, 若不是元嘉后来告诉他, 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
而傅叔, 虽然带着面具,但是眼中的神色,却是心愿了却后的舒爽,却不知为何,叶适隐隐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许担忧。
叶适含了笑意,温言道:“两位公公请起。”
说着,手一摊,示意二位坐下说话。
两人谢恩后起来,分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坐下的瞬间,黎公公抬手擦了下眼角,放下手后,衣袖上有两点不甚明显的水渍。
叶适看向黎公公,眼里多了份真心的关怀:“去年文宣王的事,让黎公公受苦了。碍于一些缘故,朕不能亲自前去探望,这一年多,黎公公过得可好?”
黎公公忙道:“老奴惶恐,哪儿能让陛下亲自前来探望。陛下放心,老奴一直在乡下躲着,甚好,甚好。”
口上虽这般说,但是黎公公听闻叶适关怀,心里的温暖,一层一层的叠满。
叶适闻言,宽慰的点点头,这才看向傅叔,开口道:“傅叔,提前夺位一事,是朕自作主张,但是朕,心里有数。”
皇位已经有惊无险的夺下,傅叔也是在他夺位后,方才发现,叶适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教导和训练的皇子,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长成一个足以凭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担起重任的合格的皇帝,正如他心中一直所期望的那样。
念及此,严肃了多少年的傅叔,在这一刻,操着那嘶哑难听的嗓音,忽地“嘿嘿”笑了一声,宛如寻常人家一个上了年纪的慈父,见到自己儿子终于有了出息一般。
轻笑几声后,傅叔站起身,复又重新行礼,请罪道:“当初老奴生怕有闪失,在明知陛下日后有被钳制风险的情况下,自作主张联络了司徒,还请陛下,恕罪!”
叶适忽而一笑,道:“起来坐吧,无事,到如今,朕不欠司徒什么,他牵制不了朕。当初那种境况下,毕竟是夺位大事,傅公公担忧也是寻常。”
傅叔谢恩后起身,复又坐回了椅子上,叶适又开口问道:“这些年,多谢二位公公的照料,二位殚精竭虑、劳苦功高。现如今,大业已成,朕委实不知该赏你们些什么?不如你们直接告诉朕,想要什么,朕会尽全力满足。”
黎公公闻言笑笑,既然陛下都这般说了,不如提一提自己的心愿,于是他道:“老奴一生都系在陛下身上,也不可能会有妻室儿女,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想要的。老奴、老奴……”
黎公公说到这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叶适坦然一笑,安抚道:“公公但说无妨。”
黎公公看了叶适一眼,复又垂下眼去,陛下是自己贴身照顾大的孩子,以自己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将陛下当做儿女、视如己出,但是心底深处,就是有那么一份牵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让他割舍不下。
他就想日日照顾着、陪着,看着陛下大婚,看着他生儿育女,若是有福气,若能再帮着照顾照顾小皇子、小公主,他就心满意足了。
念及此,黎公公谦道:“不知陛下身边的公公是否已经有人选,老奴……”
叶适展颜一笑,打断道:“没有!朕本想着,让你们好好歇歇,安享晚年。黎公公这般提议,其实也是朕心所愿。那日后,朕的贴身事,还得接着劳烦黎公公。”
黎公公焉有不愿的道理,惊喜的起身跪地行礼:“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叶适忙让他起来看座,然后看向傅叔,问道:“傅公公,你呢?”
傅叔闻言,忽而垂下头去。
陛下夺位前,他费心招揽人马、安排部署,如今陛下已然夺位,自是不需要他了。
这一刻,傅叔忽觉无所适从,大业已成,他毕生唯一的目标已经实现,本以为会万分开心,但是激动过后,心头却只剩下满是漫无目的的空落。
黎公公尚能继续在宫里任职,而他,为了妥善的护住叶适,为了不被人认出,容貌已毁,嗓音已坏,还如何继续呆在宫里任职?身体残缺不全,自是也不可能在朝堂上任职。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不在被叶适需要,无疑是个等死的废人。
傅叔沉默了半晌,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叶适的话。
只得起身行礼:“老奴惶恐,陛下随便赏些什么都好。”
叶适从傅叔的话语中听出了无奈的悲凉,他不由眉心微蹙,静心想了一会儿,说道:“傅公公也留下吧,刚刚夺位,朕需要个信得过的人,来帮朕稳住皇位。”
叶适顺手指了一下满桌子的卷宗和国库账目等物,说道:“你看看这些,若没有个妥善的人帮忙,朕怕是到明年也看不完,留下吧,和黎公公一起。”
傅叔听罢,心头只觉万分感动,陛下什么能耐,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难,哪儿需要他帮忙?就是找个借口让他有事做罢了。
感动归感动,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当初为了能让陛下成为合格的皇帝,他对陛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且一直代替他掌握着大权。
而今,陛下已经登基,他再做这些事,就显得不合事宜,且还有居功自傲的嫌疑。他一心只想为先帝报仇,只想扶持陛下登基,并不愿这份纯粹蒙上灰尘,理当功成身退,明哲保身才是。
念及此,傅叔跪地行礼,说道:“老奴容貌已毁,又如何能够留在陛下身边。”
叶适的目光,落在傅叔头顶,静静地看着他,傅叔这是要撇清权力,明哲保身,以表明自己这么些年,对权力并无觊觎。
叶适想了半晌,说道:“朕赐你宅院、良田、黄金,你留在京城,日后什么时候想进宫,就来。”
傅叔听罢,行礼谢恩,三人又闲聊几句,念在叶适忙了一日,得抓紧休息,傅公公便告辞离去。
黎公公则留在了御乾宫,从这夜开始,担起了皇帝贴身大太监的职责。
第二日一早,早朝后,叶适在尚书房翻看起了历年的国库账目,元嘉趁着这个空档,出宫来到了姜府。
他进门前,看了一眼跪在门口的穆连成,低嗤一声:“蠢货。”
而后也没命人通报,踏步进了姜府,跟自己家一样的做派。
元嘉轻车熟路的来到耀华堂,还没上楼便开始大喊:“姜小姐,姜小姐,我来替陛下送信。”
姜灼华正在吃早饭,听闻这个声音,身子一哆嗦,忙闻声看去,但见元嘉一阵风一般的飞到了她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姜灼华:“喏,陛下给的。”
姜灼华打量一番元嘉的一等御前侍卫服饰,还别说,这身衣服叫以往的华丽,让这个小少年显得愈发精神。
一等侍卫,这可是正三品,官大着呢,念及此,姜灼华抿唇一笑,起身行礼,打趣道:“给侍卫大人请安。”
“别别别!”元嘉吓得连忙摇手制止,哭丧这个脸说道:“您可千万别,等登基大典结束,您恐怕就是皇后了,您可千万别把刀往我脖子上架啊。”
话音落,一旁的桂荣不由愣神,这元嘉是什么情况,和柳乐师离开几日,就换了侍卫的衣服来,又是陛下,又是皇后什么的,莫不是出去一趟,在哪儿中了邪回来?
姜灼华笑笑,没再跟元嘉多闲扯,她将手中的信打开,但见叶适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只见上面写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这般算起来,我与华华,已有十几年未见了,甚是想念。不知华华可有想我?”
姜灼华不由失笑,但心头却隐隐觉得有些负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回,是肯定不能回,都不和他在一起了,还回信做什么,平白叫他乱想。
元嘉并未觉察到姜灼华的心思,只道:“小姐,你写封回信,我给陛下带回去,他看到肯定会特别开心。”
姜灼华握着信,沉思片刻,而后将信好生收起,看向元嘉说道:“陛下很忙吧?若是现在回信,平白分他的心,暂时还是先不要回的好。”
元嘉闻言愣了下,而后便觉姜灼华说的有道理,便点头道:“也行。小姐果然体恤陛下,您不知道,陛下案上的那卷宗账目,一摞一摞的堆满了,全都有这么高,陛下坐在后头,都瞧不见人,能把他淹了。”
说着,元嘉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高度。
姜灼华见此,完全可以想象到叶适有多忙,估计等见面,还得有些时日。
元嘉搓一下鼻尖,舔舔唇,对姜灼华道:“那什么……小姐,我现在可以求娶二小姐了不?”
姜灼华抿唇失笑,说道:“去林染院,自己跟她说吧。选个吉日,叫媒人来提亲。”
“哎!”元嘉重重地点一下头,而后行个礼,忙不迭地跑去了林染院。
元嘉来到林染院,但见姜重锦坐在院里,再给姜灼华雕牛郎织女上的鹊桥。
少女安静又专注的神色,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美好。
元嘉见到她,脚步忽而慢了下来,唇边荡漾起一个微笑,眸中神色渐渐溢满温柔的波光,他缓缓朝姜重锦走去。
姜重锦听到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闻声望去,但见元嘉朝她走来。
元嘉见自己被发现,便快走几步,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十字相扣放在唇边,冲她展颜一笑。
姜重锦脸颊微红,复又低下头去,佯装认真雕木雕,而后似随意般的问道:“消失这么几日,怎么忽然又过来了?”
之前一个月,元嘉都没来林染院,也只有偶尔她去耀华堂时才能见见,这几日干脆是去耀华堂也见不到人,这叫姜重锦心里颇有些不快。
元嘉张开手臂,对姜重锦道:“二小姐,看我的衣服。”
姜重锦这才抬眼看去,不由疑道:“咦?这、这是侍卫的衣服吗?”
元嘉抿唇一笑,放下手,说道:“我现在,是陛下的一等御前侍卫。”
姜重锦闻言愣了,若不是亲眼看着他将侍卫服侍穿在身上,她一定会当元嘉在撒谎。
元嘉见她愕然的神色,解释道:“其实,我不是下人。永熙帝夺位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
姜重锦茫然地点点头,不解道:“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元嘉笑笑,说道:“我们公子,你姐姐的男宠,其实也不是男宠,他就是刚刚夺位的永熙帝!”
“哐当”一声儿,姜重锦手里的刻刀掉在了大理石桌面上,她站起身惊呼道:“怎么可能?”
元嘉看着她惊讶的模样,心里头愈发开心,说道:“是真的,不信可以去问你姐姐,她一直知道陛下的身份。若是假的,永熙帝夺位的这几日,为何我和陛下都不在府里。”
姜重锦伸手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说着,姜重锦不自主的转过身子去,元嘉见状,从椅子上起来,上前一把握住了姜重锦的手腕,紧紧扣在手里。
姜重锦身子不由一怔,脸颊飞上一片霞色。
但听元嘉道:“我择日就叫人来提亲,二小姐,你愿意、愿意嫁我吗?”他难得这么正经,说完这话,自己也是心跳如雷。
姜重锦的心,高高提起,悬在了嗓子眼,脸也愈发的红,答案已然明了,奈何姜重锦不好意思点头,只得万分羞愤的丢给元嘉三个字:“你好烦。”
口上说着烦,面上神色确实万分羞涩开心,说罢,她费力挣地脱元嘉的手,转身朝屋里跑去。
元嘉愣了片刻,有些迷糊,忙冲她背影大声喊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择吉日,我就来提亲!”
说话间,姜重锦已经跑没影了。
元嘉展颜一笑,随脚将脚下一颗石子踢进院中的花圃里,复又看了姜重锦的阁楼一眼,万分满足的走了。
元嘉回到宫里,叶适埋首在尚书房的桌案后,黎公公已换了大太监服侍,手持拂尘,守在叶适身边。
看着叶适这般辛苦,黎公公那叫一个心疼啊,但心里又清楚这是他身为皇帝该做的,不能劝他休息,只能时不时的给他泡一盏,具有舒解疲劳、明目功效的薄荷菊花茶。
黎公公自小照顾叶适,清楚他的脾性喜好,有黎公公在一旁伺候着,叶适也觉得轻松不少。
元嘉进来后,行礼复命:“回禀陛下,给姜小姐的书信,已经送到了。”
叶适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问:“她可有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