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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没有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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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8叛逆期(二更)
      医院离春晖园近,黎远开得快,没一会儿就到家。
      邵遥的两件行李还在他车上,他先拿出来,去按邵家的门钟。
      老太太很快从屋内走出来,黎远朝她点点头:“奶奶中午好。”
      纪霭有些意外,边开门边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遥呢?”
      在来的路上,黎远已经想好要跟老太太如实“报告”:“奶奶,小遥她在医院陪我爷爷。”
      纪霭猛地停住脚步:“你爷爷怎么了?”
      黎远将老头子掉水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
      纪霭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我都说了多少遍让他别去水库钓鱼了,那里没遮没挡,不安全的。”
      黎远顺势也念了老头子几句:“就是,我也整天提醒他注意安全,想给他请个贴身看护他又不钟意。”
      纪霭摇摇头,叹了口气:“男人就是这样,越老越反骨,一辈子都在‘叛逆期’……”
      她领着黎远进屋,提醒道:“你嫌啰嗦奶奶也要讲,以后小遥和春晖园那些小孩去水库游泳,你帮忙劝几句,你年纪比他们大,他们会乐意听你的。”
      黎远点头应承的表情很乖巧:“知道了奶奶。”
      邵家没装电梯,黎远直接把两个行李箱拎上叁楼,放在邵遥房间门口。
      下了楼,他听见厨房有声音,走了过去。
      老太太背对着厨房门口,正在切着什么东西,旁边炉子上坐了口砂锅,袅袅白烟往上飘。
      黎远轻敲一下玻璃门,说:“奶奶,小遥的行李我放好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过去给我爷爷收拾住院的衣服。”
      纪霭回头,点头道谢:“小远,辛苦你了啊。”
      黎远多问一句:“奶奶你还没吃中饭啊?”
      “我吃啦。”纪霭侧了侧身,给他看砧板上的皮蛋,“我中午吃的白粥还剩一些,现在加点皮蛋和瘦肉,你等会儿收拾完了过来一趟,把粥拿去医院吧。”
      黎远明知故问:“这粥是给我爷爷的啊?”
      纪霭轻笑:“你想分给小遥吃也可以啊。”
      黎远忙道:“不不不。”
      他和老太太暂时道别,回家帮爷爷收拾衣服。
      爷爷的手机掉进湖里了,黎远知道爷爷有两叁部旧手机,想先随便取一部让他凑合用。
      他拉开床柜最下方的抽屉,拿出几部手机看了看,选了最近型号的一部。
      其他的放回原位,黎远关了一半抽屉,突然停住,又把抽屉拉了出来。
      抽屉的边角有一个戒指盒,蓝色的,安安静静地睡在阴影中。
      他盯着戒指盒看了许久,终于取了出来。
      应该是好久以前的物件了,盒子有把玩过的明显痕迹。
      双开盒,卡扣都松了,碰一碰就打开了。
      里面是枚钻戒。
      黎远没有把戒指拿出来,就着淡凉光线打量。
      他对珠宝没什么研究,单纯觉得戒指被保养得挺好,干净无暇,闪着细细的光。
      这应该就是爷爷的遗憾吧。
      黎远轻叹一声,把戒指盒放回原位,关上抽屉。
      他把行李袋先放上车,再去隔壁敲门。
      粥刚煮好,装满一壶热气腾腾。
      黎远拎过保温壶跟老太太道谢,纪霭摆摆手:“一场街坊,举手之劳而已。”
      黎远紧了紧保温壶把手,默了片刻,垂眸问:“奶奶,你真的只当我爷爷是街坊邻居吗?”
      纪霭一顿,撩起眼帘看他,直接问:“小远想说什么呢?”
      原来黎远和邵遥聊过这件事,两人达成共识,想让两位老人顺其自然。
      可只要是人就有私心,他想爷爷能早日解开心结。
      他微微拧起眉心,声音慢慢沉下来:“奶奶,不瞒你说,我爷爷有可能……只剩下四五年……”
      *
      邵遥试探的那个问题,只得到了黎爷爷一声“嗯”。
      后来黎爷爷看了一会儿视频,把手机还给她:“小遥,爷爷有点儿累了,我躺一下。”
      邵遥替他理了理被子:“好的,你赶紧休息!”
      四周嘈杂,黎彦仍一下便入了梦。
      和往常一样,他的梦总在那几个他记忆最深刻的场景里来回跳跃。
      破碎凌乱,像张永远黏不回去的旧照片。
      但每一块碎片中都有她的出现。
      红着眼眶跑进女厕的她,跑道上让夕阳肆意舔吻的她,在海滩上弯腰拾贝的她,眼角含泪喊他“讨厌鬼”的她,把所有委屈嚼碎了往下咽、还要在他面前展露笑脸的她……
      成了邵杉杉妈妈的她,重遇后越来越少笑容的她,在十字路口回头叫他不要追的她,最后一次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她……
      每次梦来到这里,他就会自动醒来。
      因为心脏太痛了。
      明明都说,梦里感觉不到痛。
      黎彦侧躺着,眼皮透光,时不时有灰影晃过。
      似冷冽寒冬天空中的飞鸟,似炎炎夏日有蝉鸣的树荫。
      半梦半醒之间黎彦听见孙子的声音,想着应该是和小遥说着话。
      他的喉咙很干,开口时声音沙哑:“frank?我想喝口水……”
      “我带了热姜茶,小远,帮你爷爷倒一杯。”
      熟悉的温润女声滑进黎彦耳中,他猛睁开眼,循声看去。
      一时半会,他以为还在梦中,恍惚中唤了声:“霭霭……?”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把邵遥认成了纪霭。
      纪霭听见了,手中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邵遥抿唇忍笑,两颗眼珠子滴溜溜,视线在两位老人脸上来回跳。
      她不知道黎远有没有见过这样张圆了嘴、一脸呆相的爷爷,反正她是没怎么见过表情这么奇怪的奶奶。
      黎远从老太太那儿接过来保温壶,睨了一眼鬼灵精怪的姑娘,再看回爷爷:“嗯,邵遥奶奶听说你被救护车拉走了,过来看看你。”
      这次不是认错,黎彦一颗心跳越蹦越快起来,手按床板就想起身,都忘了自己手背还连着针。
      一阵骤疼窜上脑门,他疼得呲牙咧嘴嘶气。
      黎远皱眉,走上前检查他的手背,凑在老头儿耳边小声调侃:“你冷静点儿啊,别像个青头仔一样。”
      黎彦白他一眼,嘀咕道:“你才是青头仔……”
      青涩少年被戳中痛处,“嗤”了一声:“早知道就不帮你通知老太太了。”
      “哦,那祝你早日——”
      “啧!”
      “快给我倒茶啊。”黎彦的目光一直落在纪霭脸上,余光瞥见她怀里的购物袋里还装着一个保温罐,粉色的,
      他哑声问:“那个壶里装的是什么?也是茶水吗?”
      两个小孩没回答,纪霭只好自己回答:“是皮蛋瘦肉粥,小远说你还没吃中饭。”
      黎彦眼里渐亮:“是你专门煮的啊?”
      “没有专门……我中午吃剩的。”
      “那肯定比酒家酒楼的好味道。”黎彦冲孙子使眼色,“快帮我舀一碗。”
      黎远白眼快要翻上天,把刚倒好的姜茶塞到老头儿手里,又跟老太太取来保温罐:“奶奶,我来吧。”
      “好。”纪霭还带来碗勺,一并递给黎远。
      一打开保温罐,香气立刻跑了出来。
      黎远边舀粥边问爷爷要吃多少,老爷子像嗷嗷待哺的鸟崽,伸长脖子说“再多点儿、再多点儿”。
      但老爷子一只手还在吊针,只有右手能用,黎远本想帮他端碗,这时有机器护士驶过来,大声问:“黎彦家属是哪位?麻烦到柜台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邵遥反应非常快,差点儿就像课堂上回答问题那样举起手:“啊,我陪你去!”
      黎远端着碗,看看机器人,又看看爷爷,最后看向女友,一脸为难样子。
      气氛凝固片刻,机器人大大的脑袋瓜子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歪了歪头,眨了眨眼:“黎彦家属,留观床位很紧张,这边麻烦您尽快办理手续哦。”
      纪霭轻叹一声,对着黎远伸出手:“给我吧。”
      黎远道谢:“那就麻烦奶奶你了,我和小遥去去就来。”
      把“烫手山芋”交出去,两个小孩快步离开,不想在那里当光灿灿的“电灯泡”。
      纪霭找来一张塑料凳,放在病床旁,刚坐下,就听见黎彦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自己吃就行了。”
      纪霭没看他,把碗递到他面前,慢悠悠道:“当然是你自己吃,难道你还想要我喂你啊?”
      “我哪敢这么想?”黎彦嘴里嘟囔,嘴角却往上提。
      他拿起汤羹舀了一勺,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果不其然被粥烫了舌尖,“哈斯哈斯”地喘气。
      眼角已经开始跳了,纪霭压住心里往外冒的烦躁,语气有些不耐:“你都已经七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总冒冒失失的?”
      黎彦惹了骂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还有点儿愉悦:“在你面前我就是这样啊。”
      纪霭鼻哼一声:“男人至死是少年是吧?”
      这句话听着有“陷阱”,黎彦装傻不答,再舀了勺粥,这次吹了吹,才往嘴里送。
      香粥浓郁黏稠,他连吃了几勺,声音含糊地夸赞:“好吃、好吃。”
      纪霭见他精神不错,有些狐疑:“黎彦……”
      “嗯?”
      “你该不会是……故意掉进湖里的吧?”
      黎彦差点儿一口粥喷出来,瞪圆了眼:“我是这种人吗?!”
      纪霭抱臂“哼”了一声:“你怎么不是?以前我一不理你,你立刻装病,这种事情还发生的少吗?”
      黎彦气笑:“那你明知道我装病,还不是每次都来看我?”
      那些本该甜蜜美好的青春回忆,此时似刀似箭,无情地在当事人心脏上划出血淋淋的口子。
      两人不约而同的顿住,陷进各自意味不明的情绪中,一时没再说话了。
      粥碗很快见底,黎彦意犹未尽:“我还想再来一碗。”
      纪霭没同意:“别一口气吃那么多,先缓缓,等会儿消化一些再吃吧。”
      她站起身:“我去把碗洗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黎彦点头。
      纪霭洗完碗回来,远远看见老头儿一人坐在病床上。
      他手里拿着茶杯,低着头,一直挺得很直的背佝偻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投在白墙上的影子很薄很淡,显得格外模糊。
      她脑子里还一直盘旋着黎远没多久前说的那件事。
      诊疗机,剩余寿命,还有五年零八个月,这些词语像针尖,一下下扎着她的心脏。
      她并不完全信任那种“高科技”,但生老病死是必经的过程,不是五年零八个月,那可能是六年零八个月,也可能是叁年零八个月……
      她已经经历过许多亲人爱人离世,本来以为,接下来应该就是别人来参加她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