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齿

  这日式社区可谓大隐隐于市，繁华都市里，竟还有这片寧謐净土。
  杨芷鲜少来到这带，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奇。
  「这里去学校不近欸，你高中就这么通勤啊？」
  唐姜嗯了一声：「早上有校车，只是这站上车的只有我。」他指着路边一间超商：「喏，就那，但现在应该没开到这接人了。」
  杨芷立刻伏在窗上看，彷彿能看见高中时期的唐姜独自在路边等车，春去冬来，寒来暑往。
  以他个性，应该是拿着课本，在艳阳下，在细雨中，在冷风里，目不转睛的復习。
  杨芷怀念起那个时期的唐姜，笑容有些慈爱。
  过去是所有的嚮往，现在倒像看孩子一样，想要告诉他，那个自习室的女孩，其实也非常喜欢他。
  唐姜见她对此甚感兴趣，便将车停在路边：「那个公车站就是我放学下车的地方。」
  杨芷突然回头，对上唐姜的眼。
  那个白衬衫少年跨过时间洪流，出现在眼前，眼睛如常的好看，晶亮如天边的星。
  唐姜问她：「怎么了？你若想问我小时候暗恋过哪个邻居女生，这就恕难回答囉。」
  杨芷咯咯笑着捶他，挽着唐姜胳膊，有感而发：「我发现二十五岁后，看到高中生，想起以前经歷过的事，就会莫名的怀念。」
  唐姜笑她：「据说这叫初老。」
  杨芷瞪他一眼，继续说：「以前我觉得是自己是大人了，但这个年纪看那些高中生，才发现其实还都是孩子。」
  唐姜跟着望向公车站牌，想起那放学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嬴弱身影。
  哪不是孩子，唐姜心想，所以他们当时最恣意妄为，自以为所做的都是最好的决定，将青春如同撕碎的废纸大把大把的往天空洒，狂风一吹，嗖的一下，漫天彩纸狂飞乱舞，绚烂夺目。
  但狂风过后，任谁也都拾不回撕碎的青春，只能拾起仅剩的纸片，让他们在未来日子里，日復一日的回味那年轻狂。
  唐姜若有所思：「当时都不懂珍惜，等到所剩无及时，在未来日子里反覆怀念那段日子。」
  杨芷没吭声，她还看着唐姜下车处发怔。
  唐姜握住杨芷的手：「曾经你也是我最怀念的一件事。」
  但现在你在我身边了，不需独坐窗边看车来人往，思念那年相思树下的小姑娘。
  杨芷听了心头一热，十指箝进指缝中，紧紧交扣：「唐姜。」
  唐姜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来，我高兴吃糖，难过吃糖，不需要什么理由，我就是喜欢吃糖果。」
  「想起你时，也会吃颗糖果。」
  杨芷感觉唐姜握住她的手微微一颤。
  她目光柔柔望着唐姜：「吃糖果，是我想你的方式吧。」
  唐姜笑笑，轻声说：「结果把自己牙齿都吃坏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不是只有你一直惦记着我。我也是，我一直都记得你，记得那些年的点滴，自习室、相思树、一起走到公车站的路、篮球场上的四目相接，我看你时，凑巧你也看着我……」
  以往想起唐姜，总觉得胸口发酸，但杨芷此时却想，若有个人来告诉她，未来她与唐姜也会有这样的日子，就觉得漫长想念无尽等待都没关係了。
  唐姜抚娑杨芷头发，将她揽到怀里，亲亲她的面颊：「未来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回味那些年的日子，也能继续创造回忆。」
  唐姜驀地想起，那封十八岁写的信，没留下句号，只留了逗号，是多正确的选择。
  他们的故事，正如那年所想所笔，仍在书写。
  走散过才知道，能一起、能继续，是多么美好的词。
  明明离家就几里路了，头大如斗的人，竟成了唐姜。
  只因浓情蜜意过后，杨芷想起唐姜所言，问：「所以暗恋哪户人家的小女生啊？这户吗？」
  ……
  她朝窗外随意一指，嗖地上前盯着唐姜，一副兴师问罪样。
  我擦，这笔被记上了啊？
  唐姜真是槽多无口：「人家结婚了。」
  杨芷瞬间瞪大眼睛：「我还以为你是说笑的，真有这人啊？」她摇晃唐姜胳膊，活像她家邻居阿姨们翻版：「告诉我嘛，我想知道。」
  唐姜叫苦不迭，打死不说，只得被杨芷追问了一路，她下定决心刨根究底，也因这茬，缓和了不少紧张焦灼感，反应过来时，唐姜已经停好车了。
  下了车杨芷四处张望：「肯定是住在附近，不是这户就是那户。」
  唐姜无奈看她，却抿着浅笑：「知道了你想干嘛？帮我告白吗？」
  杨芷瞬间变色，剜他一眼：「怎样，那也是你的遗憾之一吗？」
  唐姜嗯了一声，忍不住笑：「十三四岁的事，后来上了不同高中就忘了，你一提我才觉得，真有那么点后悔。」
  他言之有憾：「当我想起来时，已经是收到喜帖的那刻了。」
  愤懣油然心生，杨芷还没发现自己被唐姜牵着鼻子走了。
  她瞪着唐姜，没好气说：「休想我撮合你们，况且人家不是结婚了吗？我只是八卦想看看她长怎样而已，而且现在已经没兴趣了！」
  唐姜忍住笑，不知该说这算是什么情绪，她想参与自己的过去让唐姜高兴，而这明晃晃的吃醋，更让唐姜喜悦。
  礼盒都被唐姜提着，杨芷则抱着花束，唐姜想去牵她，她就立刻抽开手，扭头当没注意。
  她真酸上了，唐姜就笑了。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在他解开对周子孟的误会后，轮到杨芷对他人吃着莫名其妙的醋。
  在木门之前，唐姜示意三户过去的那人家：「就那户，要不我们等等过去，刻意的间话家常一番？」
  杨芷面无表情：「好啊，但除了帮忙告白以外，我没什么能跟陌生人间话家常的事。」
  唐姜笑着低头安抚：「我说后悔是因为，她进度比我早，有种被超过的感觉，我不喜欢。」
  杨芷扁嘴看他：「所以总是不让出第一名的位置吗？」
  「嗯啊，就算对手是你，我也不要被超过。」
  唐姜额头抵着她，目光柔软：「我当时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没办法，找不到你在哪嘛。结果人家喜帖来了，这下真是，当年喜欢过的女生居然赶在我前头，被比过去的感觉真是不好。」
  这理由杨芷接受，忖了下，俏皮回了句：「那你想想看，除了结婚，我们还有什么事情能赶过她，让你扳回一城。」
  唐姜还真煞有介事地想，脱口：「她好像还没生宝宝……」
  此话一出，两人不发一语。
  都是面上发窘，想要移开视线，偏又靠得近，突然扭头，看来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
  半晌，唐姜清清喉咙：「那个，这得从长计议。」
  要从长计议多久，你连第一步都踏不出。
  杨芷心底埋怨，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嗯，避孕得做好，日子也算好，就都小心点。」
  唐姜觉得她弦外有音，没敢去深思，偏又僵持不下，只得俯身亲她嘴角：「我真拿你没辙……」
  他贴上柔软的唇，几乎与此同时，木门拉开，唐泓阳朝小俩口问：「老早就看你的车停好了，怎么不进门……」
  三人皆是僵立，顿了顿，唐姜杨芷腾地飞速弹开，不约而同与对方拉开距离，站得老远。
  就算多么相爱，但被长辈亲眼撞见打啵现场，任谁都无法继续近距离接触。
  唐姜腰桿子挺的僵，耳根发烫：「爸，这就是我女朋友，她叫杨芷，沅有芷兮澧有兰那个芷。」
  介绍她名字还搬出楚辞来，还真应景啊，杨芷紧张，唐姜莫名把自己升了个档次似的。
  杨芷面上发窘，磕磕绊绊：「唐叔叔好，我是杨芷。」
  唐泓阳抿着浅笑，与唐姜有几分相似：「名字不错，初次见面，你好。」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出自屈原的《九歌．湘夫人》，以湘君的视角描写其思念湘夫人的心境。
  也不知是否有意，但唐泓阳觉得，儿子这句形容，像把自己带入了湘君的心情，在思念女朋友那般。
  挺好的。
  杨芷愣了下，不敢直言。
  没唐姜那般引经据典，她父母很有可能只是刚好看到这字，就给她随便取了这名字啊！
  唐姜笑笑：「我也觉得这名字很好。」
  杨芷选择带过，将手里抱着的花送给唐泓阳：「叔叔，我早上经过花店，看到他们的花开得很漂亮，就买来送您。」
  是一大束洋甘菊，奶白花瓣淡黄花芯，加上杨芷今日又穿了奶黄色的衣裳，唐泓阳反倒觉得这花由她抱着更为合适。
  他藉看花端详杨芷，杏眼明亮，粉妆玉琢，杏脸桃腮的，长的还挺标緻。
  唐姜看女孩的眼光与自己当年相比，还真毫不逊色。
  「阿姜没告诉你人来就好，还送花做什么？进门吧，别站在外面。」
  唐姜提了提手上礼盒，笑着揶揄：「说了，还不是去买了礼盒？」
  杨芷觉得他就是来给自己添堵，刻意在唐泓阳面前拆自己台子，趁唐泓阳不注意瞪了唐姜一眼，唐姜却只是笑，视若无睹。
  承袭日式习惯，进屋不得穿鞋。唐泓阳为了那束洋甘菊去储藏室找花瓶，这让杨芷忸怩，觉得自己的好意反倒是给人添麻烦。
  唐姜看出她想法：「以前我妈在日本认识的花艺老师送过几个花瓶，所以并不难找，别想太多。」
  杨芷嗯了声，在厨房陪着唐姜泡茶，又有些发愁：「我们刚刚……到底有没有被叔叔看到啊？」
  知道她提的是哪事，唐姜面上一窘：「就算看到也装没事。」
  杨芷斜唐姜一眼：「看你以后要不要克制点！」
  她自告奋勇端托盘来到客厅，说了句：「唐姜记得吗？你说过你除了眼睛，其他都像爸爸，我仔细一想，你还真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唐姜老早就不记得此事了，他来到杨芷身边跪坐下，想揽她进怀又怕方才场景再现，压抑了自己的衝动，只能握她手心把玩。
  肢体接触早已成自然，杨芷任由他又揉又捏：「高中的时候，你有一次中暑去保健室，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讲的。」
  这么一讲，唐姜就想起来了，哭笑不得：「那时候真白痴，不过我很喜欢后来你带我去看的相思树。」
  想起那年淡黄花瓣如雨落在眼前，当真美不胜收，而他低头，对上眼前少女的笑，更是荡魂慑魄。
  于是那幕，成了他多年来唯一的念想。
  唐姜心里满满的暖，却没听见杨芷搭腔，顿时不乐意了。这是共同回忆，咱们就该一起缅怀青春，缅怀那些年错过的大雨等等的，杨芷提起这事让他自个儿在这感动的没边却不给点回应，岂不扫兴？
  那怀念之情荡然无存，唐姜转头看杨芷，却发现她视线锁定上方，怔神的盯着。
  那个地方好像摆着的是……
  唐姜愣了一下，顺着她视线去看，上方一张錶了框的相片，一个美丽，气质温柔婉约，年约而立的女人，她明眸善睞，盯着镜头微笑。
  她的眼型是桃花瓣状。
  与唐姜的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芷沉吟，问：「那位就是……」
  「嗯。」唐姜垂眸：「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