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齿

  回想这事，杨芷真想回去搡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唐姜的脑袋：臭小子，为什么当初不告白啊，让她白紧张！
  若当时告白就好了，在那件事之前就确定心意的话，现在肯定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想的再多，都无济于事了。
  杨芷打起精神；「别回忆过去啦，你说说你的事吧。」
  一提到此事，李家盈悻悻然地抬眼：「就我跟你电话中说的那样，颖杰说有个摄影群在约六月中去拍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海，所以想一起去。若是以前我当然不拦他，但这次是人生大事欸，六月底婚礼，新郎在婚礼前出国八天，你听过这种新郎吗？」
  李家盈蔫蔫的戳着盘中剩馀不多的红丝绒蛋糕，若这不是蛋糕而是江颖杰，她肯定手劲会更大，在上头戳穿好几十个洞孔。
  「听说男女心智年龄差距五岁，他是不是还没准备好要结婚啊……」
  杨芷点的热拿铁上桌，她拿着小汤勺搅拌回答：「因人而异吧，唐姜就蛮成熟的感觉啊。」
  李家盈意兴阑珊：「那能比吗？你就光看高中那时就好了，唐姜都已经在跟你搞曖昧了，江颖杰在干嘛？他在跟我对杠！」
  她萎靡的趴在桌上：「幼稚死了。」
  杨芷觉得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你想跟他结婚不是吗？」她顿了顿：「上次吃火锅时被唐姜搅和害我没问出来，这次你得告诉我，你跟江颖杰以前对着杠，又是怎样看对眼的啊？」
  李家盈迎向杨芷好奇的眼神：「这件事啊，你记得我高中喜欢过一个高三学长的事吗？我还是为了他去报师大的呢。」
  杨芷讶异：「我以为你是对教职有热诚才报的。」
  「当然也是有兴趣才想当老师啊，但一部份原因，是因为那位学长。」
  *
  李家盈暗恋一位学长，这事情她只告诉杨芷，然而杨芷当时正与唐姜处于胶着恋爱头脑争霸战中，并没有多在意此事。
  李家盈的暗恋就真是单箭头，在走廊相遇时连看也不敢，蔫着脑袋缩着脖子走，但擦身而过时，又会留念的回头望着他的背影。
  那是三年级里长的算好看的男生，学妹们都略有耳闻，三年二班的学艺股长，谢俊伦。
  第一次与谢俊伦有交流，是帮忙杨芷把风时，谢俊伦与朋友听见他们俩齐声高喊主任好后，谢俊伦对她一笑。
  他五官尚未长开，却已看得出未来也会是个清雋男子。
  他笑时李家盈脸就红了，直到发现自己总无意识的找寻谢俊伦身影时，才明白自己喜欢上他了。
  但高二时，她正在与劲敌江颖杰拚个你死我活，因此当时机恰好，谢俊伦经过走廊而李家盈想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时，江颖杰也会驀然出现。
  因此谢俊伦的对李家盈的印象可能就是——
  「你真的很烦欸！」李家盈顶着一头被江颖杰弄乱的鸟窝头尖叫，抄起手上的课本追着江颖杰跑。
  江颖杰衝她做了鬼脸：「有种就来追啊！」
  李家盈还真要追去，馀光看见不远处的谢俊伦，打消念头。
  谢俊伦嘴角一扬，站在走廊中间看着这齣闹剧微笑。
  李家盈不敢去追，想维持一个温柔的形象，但发现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紧攥拳头将这口气嚥了下去，悻悻的整理头发。
  江颖杰奇了，怎么没追过来呢？他在前方停住脚步，谢俊伦看了他一眼，又是笑笑。
  江颖杰不由觉得，虽然同是男人，但这位学长笑起来还真好看。
  笑容像是他的武器一样，只要微笑，任何人都会觉得谢俊伦没有攻击性，会自然亲近他。
  那便没人会注意到，他藏在笑容里的刀。
  不久后迎来毕业季，谢俊伦报考了国立师大，李家盈那尚未开始的暗恋也就戛然而止。
  又一年，轮到李家盈填选志愿，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师大中文系摆在第一志愿。
  不是奔着他去的，她对自己这样说。
  但她还是在校园里，遇到了同样念中文系的谢俊伦。
  谢俊伦是系学会的一员，于新生季时负责新生宿舍报到事宜，李家盈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遇上他，不由心头一紧，勾住了自己方才结交的朋友胳膊。
  在校门口，她因为不熟地理位置，恰好看见王芊薇手上拿的也是中文系简介，便一直跟着王芊薇，认为这人应该能带着她在偌大校园里找到中文系摊位。
  然而走的越久，人烟也越稀少，王芊薇也注意到她：「同学，你怎么一直跟着我？」
  李家盈一窘：「抱歉，因为我找不到路，想说跟着你应该可以到中文系。」
  「哦。」王芊薇向她走了过来，露出訕笑：「但其实我是路痴，我也……找不到。」
  ……
  「这两位是最后的新生。」谢俊伦旁边的学姊这么说。
  李家盈及王芊薇对视，羞愧的低下头。
  谢俊伦将资料都交给李家盈：「你是鑫诚的对吧？」
  李家盈惊怔：「你怎么知道？」
  「资料表上有写啊，我也是鑫诚毕业的，那以后会多关照你的。」
  李家盈喜上眉梢，她陷入自己暗恋的喜悦中，没注意到谢俊伦多看了眼王芊薇。
  谢俊伦说到做到，因校友的这层关係，特别关照李家盈。
  他常约李家盈与系学会的伙伴一同出门吃消夜，秉着独乐乐不如眾乐乐，李家盈也会带上好友王芊薇。
  王芊薇长的美而不俗，极为清秀，一出场就能得到学长们的注意，王芊薇也享受着这眾星拱月的感觉，乐于陪着李家盈与学长姐们出门。
  李家盈则活泼可爱，加上脾气好，学长姐们很喜欢戏弄她，对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看着她假装生气的反应觉得有趣。
  王芊薇吃着烧烤观赏今天的闹剧，身旁落座了一人，王芊薇掀了掀眼皮，谢俊伦低头：「无聊吗？」
  王芊薇摇头：「不会，看他们蛮好笑的。」
  谢俊伦坐下：「我也觉得，他们每天都能玩出新花样来。」
  目光交匯，王芊薇看见谢俊伦的笑：「那你怎么不一起去玩？」
  谢俊伦目光一柔：「在这里旁观就好，不想凑热闹。」
  王芊薇笑了：「那就一起在这旁观吧。」
  正在中间与学姐掰手腕的李家盈往外圈张望，这位学姊力气不大，是她能够赢的一场比赛，她急着想表现所以寻着谢俊伦的身影，看见他在不远处，身旁坐着王芊薇。
  两人都看着自己微笑，李家盈挥挥手，又定神一看。
  都是漂亮的人，坐在一起，好似一对璧人。
  大一下学期，谢俊伦与王芊薇正式交往，大家调侃谢俊伦下手的快，他不可置否一笑，牵着王芊薇的手。
  李家盈对此并无怨言，喜欢这事本就求个你情我愿，她的一厢情愿始终没打动谢俊伦，她明白这无法强求，强顏欢笑的接受一切。
  李家盈课馀时间总喜欢到系学会办找学长姐们聊天，某天，她如往常般走近办公室，门半敞的办公室传出轰笑。
  李家盈很好奇，正要推门询问，就听见谢俊伦声音带着讥誚：「你们也太夸张，居然以为我喜欢家盈？我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她啊。」
  「上学期你对她很好啊，说是同校学妹要多照顾，我们还以为你对她有兴趣。」
  另一位学姐也说：「我看她喜欢你。」
  谢俊伦耸肩：「误会大囉，当时我就是想接近芊薇，看他们感情好，就想从家盈这边切入。」
  学长笑着埋汰他：「你这没良心的渣男。」
  谢俊伦问心无愧：「怎么就渣了？你好好说话哦，我欺骗了家盈感情吗，我是劈腿吗，我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什么表达好感的话，我怎么就成了渣男了？」
  门被推开，一阵风捲进办公室里。
  打闹成一团的学长姐们抬头，不约而同抽了口气。
  李家盈站在门口，面色难看，心神黯然。
  不知道从哪开始听起，学姐紧张询问：「家盈，你刚到吗？」
  她摇头，嘴唇微微翕动，最后目光落在同样震惊的谢俊伦身上。
  「我全听见了。」
  在那之后李家盈就没出现在系学会办了，这事传进王芊薇耳里，一边是男友一边是闺蜜，两边都是重要的人，她难免为难。
  李家盈却说：「芊薇，不要这样，你没做错事。」
  她与王芊薇一样友好，王芊薇大概心中有愧，对李家盈比以前更好，但裂缝还是在那，勉强修补，两人都不好受。
  一切如芜杂般混乱，直到李家盈生日那天，有通惊喜来电。
  「李家盈，生日快乐啊，你最近过得怎样啊，都没你消息欸！」
  这声音爽朗、开心，李家盈想起了那位心思相对单纯的男孩，生气就撒气，开心就大笑。
  「江颖杰。」
  李家盈顿了顿，江颖杰嗯一声，等着她说下一句话，等到的却是她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对她而言，高中时认识的人都是相对单纯的好人，江颖杰虽曾与她不对盘，但也是让她安心的熟人。
  情绪崩溃便大哭抽泣：「大学一点也不开心啦……」
  江颖杰吓坏了，正好那天下午没课，便驱车来到师大，在门口看见眼睛哭的红肿的李家盈。
  记忆中这女孩总是气焰熊熊，力气很大，直到现在江颖杰还记得高二巴在后脑勺的那一掌，哪看过她蹲在地上眼睛红呢。
  「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但上车吧，我带你去逛逛。」
  李家盈抬头，江颖杰把安全帽递给她，李家盈恍惚的想，高中时都没想过，她最难过的时候，居然会是这个讨厌鬼最关心她。
  在那之后，两人一週见面至少一到两次，江颖杰理解了事情全貌，替李家盈愤恨不平。
  江颖杰义愤填膺：「扎蓝！」
  李家盈一愣：「什么栅栏？」
  「……抱歉，渣男，发音不太标准。」
  他将那条义大利麵吸溜溜吸进嘴里：「还说自己不是渣男，那就是渣男我跟你说。你认清了也好，你看你朋友还吊在他身上离不开，浪费时间呢，我反而要恭喜你离开了。」
  李家盈笑了笑，戳着盘里的义大利麵。
  江颖杰左手托腮，安心了些。这些日子里，李家盈的笑终于多了些。
  江颖杰问李家盈暑假要不要去高山一趟，他等这场狮子座流星雨很久了，刚好李家盈心情不好，便决定邀请她一起前往。
  「可是是住那种青年旅社，六人宿舍，不是大饭店。」
  李家盈早想出去散心了，一口答应：「没差，我好睡。」
  于是暑期高山观星之旅就这么定下了，成员就他们二人。
  夜里，两人一车来到着名观星点等流星雨，此处光线极少，一路上除了车灯外，便是徐徐月色。海拔高，夜晚寒冷，李家盈后悔自己衣服带的太少，冷得直打颤。
  江颖杰调整着焦距，见她发抖皱起了眉，将毛毯盖在她身上：「我不是说衣服穿多一点吗？」
  「谁知道夏天晚上还这么冷啊。」冷风凛冽，李家盈瞪他，紧挨着江颖杰想取暖：「我们都等一小时了，哪有流星？」
  江颖杰不敢回答，怕被揍。
  从旅社出门前他看了气象，天气不好，不知打哪来的乌云遮了天空，碍了这些等着浪漫流星雨的人。
  但就，觉得夜晚带她出来，一起等流星，很罗曼蒂克。
  便决定赌一把，说不定他们运气好，会等到乌云散去。
  但等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没散，李家盈已经鼻塞快冻死直打寒颤，江颖杰看着不远处的电子温度仪，显示此时只有三度。
  飢寒交迫，李家盈绷不住了，怒气难遏：「哪有什么流星啊！你把我当小丑耍是不是，凌晨一点，冷都冷死了，我陪你在这受冷风吹，要是我感冒你就死定了——」
  「有，有流星！」江颖杰急中生智，注视着李家盈的眼。
  「哪有，明明就一片黑！」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江颖杰磕磕绊绊：「流星就在这，我的星星在这，我看到了。」
  李家盈愣了下，想起江颖杰注视着什么。
  是正撒着气的自己。
  告白脱口而出，江颖杰红了脸，耳朵被冷风吹的也红，李家盈茫然注视着他，气都消了。
  这半年里，两人的关係渐渐升温，连唐姜都怀疑过他们两人的关係。
  唐姜笑笑：「我真是没想到你跟李家盈会变好朋友。」
  「我也没想到。」擦拭着镜头的手顿了顿，江颖杰试探：「若说我想让她成为女朋友呢？」
  半晌的沉默，唐姜百感交集：「那就去吧，错过了遗憾可不好受。」
  所谓的高山追星摄影之旅，摄影只是个幌子，江颖杰打的算盘是，在流星雨之下告白，一定很浪漫。
  他想给李家盈一个不一样的告白体验。
  李家盈对江颖杰当然也有好感，否则怎么会答应他一起来旅行？只是来的太突然，脑子又被冷风吹到迟钝了，反应不来。
  江颖杰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李家盈却啊了一声，惊呼：「流星、流星！」
  「哪有什么流星？」
  「真的有啦，你看！」李家盈指着天空，江颖杰认为她在回避，半信半疑抬头，真看见漫天流光璀璨。
  画面壮观绚丽，两人都看呆了，江颖杰反应快，赶紧拿起相机朝天空拍摄。
  据说星星的光芒传到地球都需要几千几百光年，所以他们现在看到的星光，其实早已殞落，消失在宇宙洪荒之中。
  想来不胜唏嘘，更觉得应该把握机会好好观赏这些星星最后的样貌。
  江颖杰这时幽幽开口：「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啊？」
  ……
  既然一起看过几百光年前的星星，那就一起继续看着人生百态吧。
  李家盈没回头看他，挪动了身子，往他僵硬的身躯靠着取暖：「很冷，借靠一下，男朋友。」